公元317年西晋亡于匈奴之手,长江以北便皆为戎治。一带大江将南北隔开,分为了两个景象。
彼时的北方战火连绵,江南却丝毫未受影响。在司马氏治下,南方依旧千里莺啼,桃红柳绿,酒肆熙熙,茶馆攘攘。
近日令吴中百姓交头接耳的,却是本郡大姓顾氏的一件大事——顾氏与王氏的联姻。
桃夭李秾,河岸边春光无限,可惜顾子夜无心欣赏。她穿了一件大红衣裳,头盖红巾,坐着迎亲队备好的轿子一路出城,在众人的好奇目光、指点议论中徐徐东行。
“布谷“、”布谷”。
郊外的鸟叫声打断了顾子夜的沉思,她掀开盖头,偷偷揭开车帘一角,向轿子外看过去,只见日光耀眼,柳条招摇,已到了吴中郊外,浩浩荡荡的一支迎亲仪仗队,从山头迤逦至山丘下。
如此从吴中到建康,算来有三日脚程。入城之后,需先往宫中与王忱一道面圣,再行回到王忱府上,举行正式婚礼。联姻方算完成。之后便是一一拜会男方姻亲,再由其他人寄书予女方长辈,等等。
顾子夜手中握着一把小小的粉红团扇,乃是家中带来的嫁娶物什。顾夫人不便随行,临去京中前一夜特意替她梳洗装扮了一番,最后交给她这把团扇。按晋时风俗,出阁女子见夫君前,需以团扇遮面。
顾子夜正回想,忽地轿子一颠簸,在路上停了下来。
她正自纳闷出了何事,只听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道:“顾广武,送女千里,终须一别。不如就在此处别过罢!”
顾子夜听闻,忙从轿子里探出头,顾众正好回过头,爷女四目相对,顾子夜率先流下泪来。
顾众斥道:“成何体统!你只是嫁人,又不是永不相见!”顾子夜垂头不语。
顾众心头一软,驱马缓缓走到顾子夜面前,道:“你嫁入王家,也是顾家的女儿,到了建康,记得多来书信,省得你娘记挂。”顾子夜含泪点头。顾众又道:“王家虽是大户人家,但终归人多,也会有照顾不周之处。短了什么,记得教人让家里给你捎去!”
顾众见她仍望着自己,又道:“王家是比咱们还高的门户,门户一大,规矩也多,不如家里自在。往后还需你多担待些!”叫过队伍中的陆明山,道:“明山也一道去。若遇到为难之事,多与他言说。”
顾子夜自赐婚那日起就未见过陆明山,此时乍见,又悲又喜,待要问自己书信问计之事,然而周遭人多,一时却也不便开口。
顾众叮嘱毕,掉转马头:“夜儿,为父回去了,多保重!”顾子夜心头不舍,却也强忍眼泪点头。只见他带着一同送行的众随从策马往城门方向去了。
迎亲队伍举着锦幛红屏,抬着木箱彩盒,绵延数里,一路走过山野村郭、绿水人家。夕阳西下,万物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霞光中,最后领头的宫人见天色已暮,下令进入途中小镇的一处驿站歇息。
按此次迎亲队的行进路线,山路已走完,明日就要走上官道,从大道直入建康。
清辉如水,顾子夜晚上在驿站歇息,她卧在床上,抬头看着手中她带过来的粉红团扇,翻来覆去,思忖:“王少章此时在做什么呢?是高兴期待呢还是毫不在意?还是后悔让陛下赐婚了?他见了我会不会要怪我那日太失礼数?”
想到此处,突然心念一动:“他看穿了我在宴会上扮丑的把戏,难道是想以牙还牙,来个先联姻再退婚?”
一说退婚,越想越对,“认识的人都说王忱样样都好,他又不缺女人喜欢,哪有我又蠢又丑,他还要娶我的道理?要是想退婚,倒说得通。王家这么做,爹妈他们也没办法。”
胡乱想了一会儿,又想到陆明山,“陆二也在这处,阿爹说他另有安排,不知是和哪家联姻了?”突然心头怦怦乱跳,“我现在逃还来得及,正好找陆二去想个对策,悄悄走掉,再暗地里想法子给爹妈传个信,说我们要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顾陆两家的人一起失踪,王家也没办法。”
正这样想,忽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婢女的声音响起:“小姐,睡了么?”语声略带慌乱。
顾子夜满肚子心事冷不丁被这一下敲醒,吓了一跳,赶忙又躺下了,含含糊糊地道:“还没。怎么了?”
婢女道:“小姐没事便好。驿站出事了!迎亲队有人失踪了!”
顾子夜吃了一惊,心道:“我只是想想,还没做呢!怎么就有人失踪了?”从床上弹起身,打开门:“怎么了?”
门前婢女是顾府为她挑选的陪嫁侍女珍珠,此时正满脸惊慌,道:“迎亲队里有个小宫女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人!高大人此时正在院里盘点人数和嫁妆珠宝,让我们到院里集合。”她说的高大人叫高会,是这次迎亲队的带队人,也是那日院里宣读圣诏之人。
顾子夜暗暗心惊,不及细想,赶到院里,只见院里已站了十数人,除与自己同是联姻的女子及其侍从外,便是这次迎亲队带来的陪同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