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钟雨的耳边仿佛一下就又回响起了姜馥郁的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
那声音有时候含着疑惑,有时候很轻柔,轻快的、微怒的,一声接着一声:“钟雨?”、“钟雨!”、“钟雨……”
微风拂着面庞,钟雨一下子有些出了神。
姜馥郁这人实在有一口好嗓子,说起话来听清润、干净,唱起歌来更是泠泠动听——也许是因为嗓音底子太好,又或者也得益于他唱歌时又轻又稳的咬字习惯,姜馥郁唱歌一开口就有种特别的空灵,又清又冷,让人想到一池微微晃动的冰水。
钟雨第一次听见姜馥郁唱歌,是在一场晚上的饭局上。宋姐弄的老传统,有老会员过来俱乐部里请客摆桌,要是有需要,就能叫过来一堆年轻貌美的服务生,搭个台子唱歌跳舞给客人暖场。
钟雨不记得那晚姜馥郁是第几个上台的。她最开始心思在她的生意上,根本没去注意那些表演。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姜馥郁走上去了,开始唱歌了。
那台子搭得挺简陋的,但也弄来了几盏大灯架着中间。钟雨抬起头时,正看见姜馥郁站在台上正中间,一束淡淡的白光打在身上,微微闭着眼睛在唱歌。同别人一模一样的白衬衫黑西裤,却叫他穿出了一股带着寂寞的傲气,黑的白的分明。
底下几桌人闹哄哄地喝着酒、吃着菜,他一个人独自静立台上,拿着话筒,咬字干净、吐气极轻,用气声在唱,眉眼有出尘的清俊。
钟雨看着这幅场景,莫名地忽然回想起一个十多年前的晚上。那时她才刚出国,独自住在一个小房间里,正坐在窗边写东西。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见黑梭梭的天空上忽然纷纷扬扬地落起了冷雪。
周围的人都在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忙着拉感情拉关系。钟雨找了个借口离席,站到一处灯光昏暗的角落里,静静地听他唱完了一整首。
钟雨那时候对姜馥郁是有印象的,知道有这么个人,因为他经常过来陪酒陪玩。从第一次来过之后,再去时好像每次都在。
可能因为他们一桌人大多都是男的,女性比较少,年轻些的更少——很多时候都只有钟雨一个,过来倒酒上菜的服务生基本都是小姑娘,就他一个男的夹在中间,又长得这么俊秀好看,多少有些显眼。
次数多了,有一回姜馥郁拿着汤壶出去了,就有个客户笑着对钟雨调侃了句:“钟总啊,我看这个小男孩子么,恐怕对你有点意思的。”
钟雨当时笑而不语。
这些人不知道,甚至连姜馥郁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她在头一次来这间俱乐部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这个年轻的男孩子一面。
那天钟雨也是过来吃晚饭,带了个助理。
中国人讲人情,讲关系,谈生意很多都是在饭桌上。那次又是大家第一回见面,从生到熟,饭局就结束得比较晚,散场出来都有十一点多了。天又下着小雨,一些人就在这里歇下了,但钟雨是要回酒店的。
她和助理两个人都喝了酒,得找个人开车。助理去找司机了,留钟雨独自站在走廊下等待。
这段走廊与外间隔着的是层质地光洁的玻璃墙。透明的屏障从中分割,外面是黑的,里面是亮的,雨声潺潺,玻璃上密密的全是泪痕一样的细长水迹。
当时钟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就漫无目的地沿着走廊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雨声潺潺,仿佛隔绝了世间一切喧嚣,让人心静。
然后她就在拐角处看见了姜馥郁。
从那拐角拐过去,是个小茶歇处。有一间小厅,外面是环形的落地玻璃,两侧立着几大盆人高的绿植,厅中间放了一圈沙发茶几。姜馥郁就蹲在沙发和玻璃墙的中间,只露出来一截发顶,不知道在干什么。
小厅里没开大灯,光线很暗,只能隐约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
钟雨刚看了几秒,还没决定要不要继续走过去,就听见忽然有个人从走廊另一头出来,脚步声匆匆,朝着这边喊了声:“姜馥郁,快点过来了!”
那蹲着的人答应了一声,很快站起身来跑过去了。钟雨当时其实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个高高瘦瘦、声音挺好听的年轻男孩子。
姜馥郁被喊进去了,剩下钟雨一个人原地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出于一种莫名的好奇,她抬脚走了过去,走到那人先前蹲着的位置。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上方有一扇可以活动的小窗,窄窄的长条形,胳膊撑住窗扇往上一推就能推开。
外头下着雨,那小窗现在是关着的,但窗扇与墙体的连接处却并不那么严丝合缝,留有一截几寸长的空隙。雨水就源源不断地顺着那空隙渗进来,汇成薄薄的一股细流,沿着玻璃蜿蜒而下,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小滩。
钟雨的目光在这滩水上略停了停,随即,她注意到在这小窗的旁边,大约膝盖左右的高度处,微微反着光的玻璃墙上留有一些还未干去的淡淡水迹。
她蹲下身,按亮了手机的灯去看,发现那原来是一行蘸着水写就的字。
钟雨凑近了,拿灯照着仔细分辨了片刻,才看清写的是:“黑天冷雨,橱窗外满地星星。”
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