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姨的嗓门很大,全因为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住音调,所以就会给人很凶的感觉。
颜昭不怕她,叫了声“芳芳姨”,接着用笔写在纸上,展示给她看:“愚蠢用手语怎么说?”
芳芳姨没懂她的意思,她又用手语比划:“这个词用手语怎么说?”
芳芳姨一怔。
所有人都知道颜昭的爸爸不允许她学手语,要是在工厂里看见哪个聋人教她手语,还会摆脸色给人家看。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芳芳姨在教梅香的时候,颜昭就已经偷偷学会了好多。
芳芳姨“砰”地关上了门,梅香恐惧的眼神被切断。
第一天,颜昭一放学就来到梅香家敲门,芳芳姨一开门,颜昭又问:“愚蠢的手语怎么说?”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她还来,把芳芳姨问烦了,芳芳姨就用拳头脑门上磕了一下,接着双手像是抱着一个鸵鸟蛋一样,比划出一个圆形,表情凶凶的。
这是“笨蛋”的手语,那么形象,那么生动。
晚上颜昭猫在被窝里,用手磕着脑门,“笨”,又比划个圆,“这是蛋,嘻嘻。”从此以后,小颜昭爱上了研究聋人的语言。
在聋人的世界里,只能用具象的词语交流,比如你可以跟他们说“一个杯子,一个蛋”,他们都懂,可你要跟他们说“法律”,说“理想”,对他们来说可就太难懂了。
这也是很多聋人不懂法、不守法的根本原因。
颜昭的爸爸去找过芳芳姨,也不知道他对芳芳姨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往后的很多年,芳芳姨都没有再跟颜昭爸说过一句话。只要颜昭去梅香家,芳芳姨就没有好脸色,但门还是让进的,包了烧麦也会留她一起吃。
颜昭和梅香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演的出车祸、爆炸的意外情节,总能引起颜昭的焦虑。
她总是幻想这些意外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有一天她会因意外而被推进急诊室,接着医生就会不小心打错了药,她也会变成聋人。
未雨绸缪,她告诉梅香,我必须学手语,我得能和同类交流。
于是,会说话的芳芳姨,成了她天赐的老师。
梅香拉着她去拜芳芳姨为师,两个小孩身披床单,一人脑瓜顶一个烧麦,当束发冠,模仿贾宝玉下跪磕头,终于给芳芳姨逗笑了。
有时候颜昭放学晚了,还没来,芳芳姨就会在窗边织毛衣,望啊望,等颜昭,比梅香还要心切。
她那胆小孤独的小女儿,自从有了颜昭,活泼得像个小皮猴!
芳芳姨的打印社开张的那一天,颜昭和梅香跑去闹腾,颜昭看见芳芳姨在电脑前忙活半天,查资料,排版,打印,塑封。醒目的红字从打印机里缓缓而出,张姨把纸裁成名片大小,贴在一张废名片上,再压上膜,递给她。
颜昭把卡片拿在手里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致聋的药物名称。
芳芳姨的脸色还是凶巴巴的:“随身带着!”
“哦。”颜昭很喜欢她的小卡片,粉色的,小心翼翼揣进外衣口袋。
芳芳姨赶紧摇摇头,拿出卡片往她的内衣里塞,颜昭本能地反抗,可张姨手劲大,野蛮,卡片的塑料边缘刮得她稚嫩的小胸脯一阵发疼。
芳芳姨把手捂在她的胸口上,像是托付了秘籍似的,轻轻地拍了拍:
“医生检查、先听心跳,看胸口。”
……
审讯室里,颜昭对上厉风的眼睛,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晃动:
“好人。芳芳姨是个很好的人。”
045
晚上八点,厉落正在房间里给六六喂食,夹一根红虫丢进水里,六六粉红色的小脑袋凑过去,张开小嘴,“啵”地将虫吞进去,在水里欢快地摇头摆尾,六根像龙角一样的腮缓缓展开,普通海底的珊瑚。
顾一柠给她打来电话,两个人聊了一会,就聊到了颜昭被救护车拉走的校园新闻。
“她怎么搞的?”厉落问。
“据说是低血糖加上发烧,挺吓人的。”
“谁送她去的医院啊?”
“不知道,医生说是个男生,颜昭醒了他就走了。”
“深藏功与名啊,活雷锋。”厉落撇撇嘴。
顾一柠说:“颜昭托我问问你,你哥能不能借到偷拍设备,就是那种偷拍眼镜,眼镜上面有摄像头的。”
厉落懒洋洋地说:“她怎么不直接找我啊?”
“她知道你不喜欢她。”
厉落无奈:“我也不是不想帮忙,我跟我哥说了,我哥说用这种东西是违法的,他不借我。”
“什么违法啊!”顾一柠连忙解释:“颜昭这不是也想帮助高一那个学妹吗?她让人给欺负成那样,颜昭说想帮她取证,只能想到这种方法了。”
厉落硬着头皮叹了口气:“那行,我再试试,但是我得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为了帮她啊,我这是为了正义。”
“知道啦!你赶紧帮我借吧!谢谢你啦!”
厉落刚挂电话,就听见厉风身上的钥匙串响了。
她眼疾手快地把电视换掉,迅速溜进卧室门关上了门,假装埋头写作业,实则支起耳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