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说了可惜没有来世后,荀蓁沉默,良久,她说,“是啊,时间不可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又如何能重来?”
“能够抵消死亡的只有死亡,其实你们都明白的,不是吗?”
嬴政闻言默然,他当然明白,没有比他更清楚,不然他怎么会在破邯郸之日,将昔日与自己有怨的人皆坑杀呢?
“我明白,夫子也明白只是你这样,实在伤人心,夫子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为了你的身体忧心忡忡,”嬴政将一路上老丈人的所作所为一一叙述,“这些,扶苏阿蕙也是看在眼里的。”
扶苏点头,这一路上荀子的表现他也是看在眼里,他想,这世上谁不苦呢?
父皇,母亲,阿蕙,夫子,谁又能例外?
荀子本可以拒绝来,信他已看过,那些过往他已经知道,但他来了,没有落井下石,身为人子,扶苏会承这一份情。
荀蓁没有再说话,嬴政却知道她并没有改变想法,他想,如果她能轻易被说服,又怎么会离开咸阳宫,不回阴阳家?最后还选择那样决绝的方式对自己?
别人都是对外挥刀,只有她是对自己下手,如果他们真的不管,如她的意,只怕她依旧会重倒覆辙。
没有比他很明白欲望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无论是情欲,权欲,还是生存的欲望,庄周虽言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但若是一个人没有欲望呢?
“扶苏,你和阿蕙去看看夫子,朕有些话要与你母亲说。”
嬴政让儿子去荀子那边一方面确实是想安慰同病相怜的夫子,当然也是因为有些话不好在儿子面前说。
扶苏看得出父皇支开他的想法,他心中有些忧虑,母亲的个性刚强,万一惹了父皇生气……
“你们去吧,”
荀蓁转过身,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我们只是说说话,能有什么事呢?”
“是,”
见母亲这样说,扶苏也只能顺从,带着妹妹一起去看望被伤了心的荀子。
章邯:所以这是什么?可怜人一起抱团取暖?
扶苏和荀蕙走后,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四目相对,一切仿佛如同当年,但确实又不是当年。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见底,只是没有了情欲,岁月流转,他们都变了一些,但就其本质而言,并没有什么改变,所以即使时隔十多年,他们对彼此仍然没有陌生。
嬴政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也知道她的想法挺符合世人广泛认知中的善恶标准,但他不想听。
那些话他只看她的信就觉得心酸,是啊,就像她写的,人死如灯灭,她死了,没有人会斤斤计较,儒家荀子,扶苏,阿蕙都能获得利益,她看得真明白,也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死去获取最大的利益,就是没想到自己。
荀蓁自问不是嬴政的知己,但也能说一句懂他,她看出他的心思,有些话他不想听,她却不得不说。
他们的相遇,始于一场谋划,如果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为什么还要放任下去?
“陛下,你未必是个君子,但却是是个好君王,我虽然愚笨,但也分的清好坏,我不想再骗你。”
骗人?杀人?
她既不喜欢,也不想做,也许没有那些事,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人生没有如果。
“生死就像日升月落一样自然,陛下,从前我不明白,可现在我明白了。”说着,她手放在了胸口,哪里有一处疤痕,她说,“我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生死,包括我自己的。
嬴政呼吸一滞,他当然知道哪里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荀蓁收了手,她叹了口气,“曾经我想过,我是身不由己,可后来我想,哪有什么身不由己呢?我只不过想活着,这是我的欲,为此我付出了任何我能付出的。夫子心疼,不过是觉得这不是我该有的命运,但什么是我该有的?普天之下那么多人,凭什么我就该生活美满,无忧无虑呢?
春秋时晋国的史墨曾言,社稷无常主,君臣无常位,社稷尚且如此,何况我呢?”
嬴政无言,他很清楚荀蓁最开始图苍龙七宿,图生存,所以留在他身边,后来不图了,离开也是那么干脆利落。
与其说在探查苍龙七宿,不如说是在学习,有时觉得他,她不像他的妻子,倒像是他的学生。
但是他缺学生吗?
明明梦里的她那样温柔,也那样情真意切,可现实中的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绝情的话?
“纵然身不由己,可我仍然庆幸能遇见陛下。”
她庆幸她遇见的是秦王,而不是齐王,楚王,燕王。
她说这话时,眼中满满的真诚,嬴政看得却心疼,但他又不满意她的答案,他想要的不止这些。
“那我对你,又是什么?”
嬴政问出了他在梦里话,他紧紧盯着她。
是什么呢?
荀蓁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