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四点半的地铁六号线,人并不多。白色的灯光明晃晃的,有点刺人眼。随着地铁的运行,人体肉眼可见的有规律的小幅起落移动,颇能让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在连续熬了一天一夜之后。
廖晴坐在弱冷风区,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按住斜挎包,放松身体倚靠在左侧扶栏上,打算眯一会儿。她太需要睡一觉了,哪怕只有半个小时。在中文英文交替的报站声中,她开始试着小憩。
车厢里坐着的年轻乘客多数在看自己的手机,部分中年人行李累重,自顾不暇,少数的老年乘客则一身轻松。有几位外地口音的老姐妹坐在一起,小声嘀咕着目的地的情况,短暂的同车旅途,各人自有各的去处。地铁奔驰向前,如同不停逝去的时间,不可回头,无法停留。
Dream it possible的来电铃声伴随着震动将廖晴从入睡前的状态中晃醒。她有片刻的大脑空白,这个时间,这个电话的响起有点出乎意料。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让她心底一沉。“晴姐,5床病人薛贵血压测不出来了……刚刚已经宣布死亡”
5床薛贵?!那个28岁的亲属肾移植患者?他怎么会死?不可能啊!明明一点多去看过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啊!术后第三天,情况很不错,尿量可观。“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可能!”她不由自主大声喊了出来。
一个车厢的人都被惊动了。大家看着这个衣着干净利落的短发女性,急切的在停靠的第一个站点冲出车门,跑步穿过站台,冲进对面即将关闭的地铁车厢。
当然,也只是被一瞬间吸引了片刻的注意而已,随着地铁驶离站台,风过无痕。
“怎么说病人都已经死亡了,不是你的问题,是谁的问题?”廖晴脸色煞白的站在业务院长办公室里低垂着头,额头微汗,双目失焦。
她旁边站着她的老师,50岁的泌尿外科主任高强。
半挺着将军肚的刘副院长外科主任出身,身材高大,嗓门洪亮,被家属围攻了半天也就没有了涵养。“主刀是你,术后处理是你,血压测不出来了都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就是你!病人死亡原因只能是内出血!”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很有想摔东西的冲动。
“半个小时人就没了,急诊开腹急救的机会都没有!”他挥了一下右手,加强了语气:“高强你平时从不给别人机会,现在好了,墙倒众人推,没办法救你!我也木得办法!”人这一急,乡音都出来了。
“我一点多去ICU看的时候还好好的,生命体征正常”廖晴还想挣扎一下。
“人死了!28岁!妈妈的肾给儿子!你去和家属讲你们手术没有问题!”刘副院长红了眼睛,盯住廖晴,两手按上了办公桌边。
廖晴嘴唇颤抖,不再出声。高强始终一言不发。
无声的压力更大,压得廖晴心脏缩成一团。她脑子里开始有持续不停的微微鸣叫声,不知名的秋虫。
廖晴向来行动派,说的少,做得多,执行力强。急诊外科十年磨炼打底,泌尿外科三年专业训练,师徒两个无影灯下的功夫,她怎么也不相信是手术出了问题。可再心不甘情不愿,人已经没了,结果已经存在。她现在不顶上去,高强这关过不了。何况,术后本来就是她负责,再怎么的,也没有让主任医师观察守病人的道理。她应该是第一个发现问题的人,偏偏,她没有,她离开了医院,不在第一现场。
“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处置到位,后续观察不及时。我的。”她闭了闭眼,艰难出声,声音颤抖,尖锐,带着一丝决绝。
高强轻吐出一口气,身体僵硬度松了一丢丢。刘副院长眨眨眼睛,前倾的身体稍回了正,两手离开桌案。
有了这句话,最困难的部分解决了,下面的就好办了。至少,保住了最重要的部分。“可惜了。”他心里暗道。
廖晴停职了。她手上的病人交接给了别人,开始休她经年来积攒的假。忙碌喧嚣的生活突然停摆,蓦然静止的不真实。
没有五点钟的闹钟,没有早交班,没有无休止的病历,没有无影灯,没有手术台上无声的厮杀,什么都没有。
她先是回家洗了澡睡了个昏天黑地,一直到胃饿得痉挛疼痛才起身。冰箱里有方便面和鸡蛋,还有一盒泡发好的海带,她一起煮来吃。第一口齁咸的要命,难以下咽,刺激的她一口气喝干一瓶矿泉水。
海带自带盐渍,她第一次吃这种泡发好的,没有经验。应该先用水好好泡泡洗洗的。太咸了,没法吃,她倒掉重新煮面。水烧开的间隙,有些出神,可惜手术没有重来的机会。
不对,再次重来,手术也还是一样处理,不可能有失误。高强不会,她更不会。她努力回忆起当天的手术过程,呆立了许久,钢精锅里的水都快要熬干了,才猛然回神。
草草吃过一餐,廖晴开始整理她的房间。这套两居室在市中心,离她现在上班的地方太远,地铁还得40分钟,她本来已经打算换房子了的,因为太忙,因为怕麻烦,一直没有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