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马氏与涵露说了半夜的话,两个一起落了一会儿泪,才互相劝慰住了,各自去睡下。
姜涵露回到自己的闺房,闷呆呆坐着,想一会儿娘,又想一会儿栾珏,心潮如浪,一个个白浪花扑过来,前赴后继,无穷无尽,思绪万千。
方才两人都流泪。可流的是不一样的泪。马氏的泪里溶化万千愁绪、慈母悲哀,重得一滴能将人砸一个窟窿;而涵露的泪太轻盈,装的是临别的不舍、恋母的爱娇和对即将面对的崭新生涯的无措,滑落脸庞便蒸发,像清晨的露珠落在菜叶上,骨碌碌滚下去,不会在她年轻的心上留下沧桑痕迹。
已是鼓打三更了。
涵露松开头发,正要更衣吹灯,忽闻窗外似有声响。她循声走去,果然是对着后街的那面窗,有人轻叩,笃笃作响。
她想到了是谁,忙将头发又绑起,支上窗子。屋里烛光,屋外月光,一同照出栾珏的身形面容来。
“公……陛下?”涵露隔一扇空窗,看见栾珏的脸,“你怎么在这儿?”
“我头一遭做这月下敲窗的狂生行径,叫你笑话了。”栾珏含笑看着她。
“你……”涵露不知说些什么,看看外面幽蓝的天,“你冷不冷?”刚进了二月,更深露重时,寒气仍逼人。
“不冷。”栾珏将她搭在窗台上的手一抓,“你看。”他很快松开。
他的手很热,不冷。涵露也跟着一起从手指尖到脸上都热起来。
“长姐说你今夜回了家,我就到这里来找你。”栾珏说,“你同令堂商议好了吗?你同我走吗?”
他忽然想到什么,低低笑起来:“我这个时辰跑到女儿家窗外,说这些话,有司官员知道了,说不得治一个诱拐良家妇女的罪名,拉出去鞭笞二十杖。”
涵露听他这样自嘲,便也忍不住接道:“那你也不冤呢。”栾珏对她表明身份后,言谈举止仍旧同以前一样,不以帝王自矜。故涵露在他面前,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女儿家对着心上人的娇矜活泼来。
“你同意了?”
“嗯……你是来问我这些的?”
“我明日要回京去了,来看看你。你先回长姐府上,过几天与她一起回去,路上慢一些。”栾珏叮嘱她。他这次是微服出巡,若将姜涵露就此一同带回宫中,无媒无聘,形如淫奔,不成体统。栾珏要她经文安长公主的手举荐入宫,名正言顺地给足她体面。
是而两人已经议定终身大事,方才还是第一次牵住手。
“你明日就走?”涵露觉得突然。
“舍不得?”
涵露低下头,轻声道:“我还是觉得这不像真的。像是我明日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是真的,都是真的。”栾珏为她孩子气的话失笑。
“古时相如同文君相合,曾赋《咏箸》诗一首……”涵露的脸又红起来,她的话说得很大胆——她问他要凭证。
“‘少时青青老来黄,每结同心配成双。莫道此中滋味好,甘苦来时要共尝。’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定情之物是一双筷子。你也想要吗?”栾珏笑了。
涵露期待地看着他,点点头。
栾珏低头沉吟。送小姑娘一件什么东西好呢?
定情信物……这对他来说也是新鲜的体验。他是同当地官长和身边暗卫议过事后匆匆而来,身上并没有什么能讨女孩儿欢心的东西。
只有一件。栾珏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有些犹豫。
但姜涵露一双圆而亮的黑眼睛望住他,闪啊闪。
栾珏把自己随身的玉佩拿出来给她。
那是一枚质地细润的方形白玉,光洁无瑕,上面以精巧技法镂雕出两个字来。
姜涵露轻声读出来:“润山。”
“在。”栾珏应了一声,“这是我的字。”
两玉相合为珏。《荀子·劝学》云:“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当年霍太傅为帝师,为还是少年的栾珏择定了这个字,乃是规劝寄寓他,君养万民,要如玉润山之草木,时刻以百姓为念。
涵露双手捧住这枚玉佩,珍而重之。
栾珏问:“你要给我什么?”
“我给你?”姜涵露没有想过。她向栾珏要一个凭证,证实他的存在和心意。可栾珏不需要,他想要便要,想丢便丢,他的身份,不需要她给出什么证明。
可就是这样身份的一个人,笑吟吟地看着她说:“我以名赠卿,如何不投桃报李?”
栾珏说:“我向你要两个字。”
他隔着窗,示意她取来纸笔。
涵露研开墨汁,听他说:“我要你写‘露卿’。”
她捏住笔杆,久久不下笔。羞涩攥住她的手。墨汁滴下去,在纸面上洇开。
“为何不写?”
“这太狎昵。”
“王安丰的夫人曾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