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甲头拍着身上的泥,面面相觑地往里走,很有几分不敢苟同:“不若还是将此事上报给主子。主子在京城自然是呼风唤雨,等工部之事了了,必能为我们报仇。”
“就这么点儿小事,怎么配叫主子出手?”赖庄头哼地一声。
“以往每年工部来视察勘册籍账都未出过什么事,可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此人就是个祸害。与其放着不知她何时会炸,不若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提早料理了她!”
他看了看天色,满脸阴鸷:“今夜恰是东风,给她们备着的那院子,多的是枯树枯枝的。城里来的娇小姐,未见识过泥灶火焰,浓烟滚滚,若是不小心走了水,想谁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一人嗫嚅道:“这样不妥吧,庄子里还有些人,再无声无息,燃起火了来恐也会被瞧见……”
“都是些老的小的残的,用来充户头的东西,有个什么屁用?”
那人还待说话,被赖庄头喝止:“怎么婆婆妈妈的,谁若不想跟着我赖大,趁早说一声我便送你们回林州,众所周知,那里正缺人手。”
众人皆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我看你们是安逸日子过得久了,才会叫这些小事吓瘫!忘了我们兄弟几个在林州时刀口舔血的日子。”赖庄头道:“此事便这样定了。”他随手指了几人,“你骑马去北面端庄叫那周营派些衙役过来,引开那小丫头的随从!你去找那留下做庄主的赵甲商议纵火……”
正是傍晚,暮色沉沉,天幕已然四合,几人齐齐应了一声便又散去。
四周寂寂,一个小少年突从桥后的草垛旁跳过来,远远地往庄子里去了。
官庄端庄的大道上。,周营热汗滚滚地顺着路行在屯田司监官一行人之后。
今日已走了快一日,若按平日,他乏困异常早就叫随从抬着自己回去。
但今日……他的视线不由看向前方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上。
他腰背挺直、步履稳健,光下的半张侧脸矜贵匀停。
虽工部众监工都叫他陆大人,但周营早就听说了此番太子殿下要来视察。整个天下都是姓陆的,周营又不傻如何不知此乃太子殿下。
一想到太子殿下就在身侧,时不时地还要问询他什么。周营如何敢造次?便连呼吸的节奏都放轻,只假装自己是一只谁都看不见的鹌鹑。
饶是如此,方行了几十步,太子殿下转头问他:“去年的白簿周大人可有从户部申下来?”
“白……白簿?”周营擦了擦额角的汗,只觉得手里的帕子重有千钧,他看向旁镇的下属,那人如何敢在太子殿下面前交耳,只低头看地,假装看不见。
四下寂静,一时无人说话。周营的汗滴到地上砸了个粉身碎骨。
陆珵低眉看他,漆黑的睫微微下垂,神色一丝不动:“每年六月需申报户部勘造的职田籍账,上面标注职田四至、田租准则等,称之为‘白簿’,当年十月依照此征收地租,给付本地官。在白账之上,每三年一造黄簿,长期保存。你不知道吗?(1)”
他神色未辨,说话的嗓音有如春雨低沉悦耳,周营听了却只觉着沉甸甸地如同腊月饮冰,冰冷砭骨。
“下、下臣愚钝。”他忙跪倒在地上。
陆珵垂眼看他,唇角崩的很紧,一时未语。
一旁的同跟来的王进忍不住骂出声:“你不是愚钝,你是愚不可及!你贵为一县之长,此等土地事宜不正由你打理?知人者明,自知者智。你这般什么都不知道还敢来亲自执事,知不知道今日你究竟耽误了多少事?”
“王大人所言极是。”周营以头抢地,头晕眼花。
他只觉着自己今日是变着法子挨骂,有苦也叫不出。
他是捐来的官,平日里有别人为他鞍前马后,自己平日里也只懂得招猫玩狗,如何知道这些?
这视察职田的事情,本是委派了镇上官员主管,谁知前一日,他那做伯府夫人的妹妹周茹雪突差了人来。说那位大人让他亲管此事,无论用什么法万不能叫工部的人去那静庄。
是以他就这样像鸭子似的被赶上了架子。
这才是第一日,周营已然觉着自己快不行了,想想太子殿下还要在此地待上上四五天,一时间只觉着生无可恋。
好在天色也已经黑尽,太子殿下再未说什么只叫众人歇息了。
今日总算是过去了。
好半晌,周营才被随从从后面搀起来,他唉声叹气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刚走了几步,突一道马嘶停在地头田埂上。
“周大人!”
周营回过头去,看见是静庄的甲头。他做贼似地瞧了瞧四周有无人,才扶了扶官帽问道:“做什么?”
那甲头道:“我们庄头有事,问周大人借一队人。”
他说借一队人,指的自然是县里头的衙差。以往赖庄头也借过几次。只是那是以前,如今这种多事之秋太子殿下又正在南郊,他此刻调了衙差过来,岂不是嫌自己脑袋不够多?
周营哼然一声:“没人。这种时候叫你们庄头也安分一些,别没事找事!”
那甲头道:“周大人误会了,这次借人是为了一个女子。”那甲头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