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先生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先生读书,我也读书。先生长得好看,我也长得好看!”杏娘一边掰着手指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转过来瞧着宁和说:“哪里不一样?”
宁和笑着道:“你还不懂。”
杏娘顿时不满地凑了过来,将脑袋搁在宁和桌上嘀咕道:“先生,杏娘今年就要满双十了,先生怎么还当我是孩童不成。”
宁和失笑,伸指轻轻推了推她脑袋:“你也知道你是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去去,找四娘顽去,别在此处扰我注书。”
杏娘不高兴地走了,顺手还把那叠豆糕也给端去了。一番端进端出,愣一口也没叫宁和吃着。
好在宁和也不是那等重口腹之欲之人,只是有些无奈第摇了摇头。屋中又复安静,便继续埋头注书了。
这杏娘,就是二十年前周生往州城赴考前,杨菀娘所怀上的那个孩子。许是因菀娘孕时忧思过重,杏娘生下来很瘦弱,险些养不活。尤其三岁时有一回高烧尤其凶险,四处寻医问药都说不成了。绝望之际,周家却忽然想起了宁和来。
婆婆朱氏说:“宁和是有大造化的人,天下女子,就她一个能中举。且她那日来时不是说,道长说她也是身有仙缘之人,命格定然不凡!不若把杏娘送过去,她若收下,兴许能叫杏娘得她庇佑,平安长大!”
杨菀娘听了,当日就带着孩子求到了宁和家门口。于是不久后,宁和的书院中便多出了一个小娃娃,每日跟前跟后地带着,说是新收的弟子。
稀奇的是,从那以后,小杏娘也真就慢慢的不生病了,身子骨也一天天壮实起来。小孩子见风就长,跟春日柳芽似的,没多久就抽展成了满地跑的小童儿。
周家见孩子养活了,越发信那命数之说,此后也不敢领杏娘回去,一直将她养在宁和这里,常来看望。
就这么,杏娘在书院中慢慢长大了。
在她还小的时候,菀娘几乎是日日都来,牵肠挂肚、疼惜不已。可等到杏娘长大些了,脸貌有了明晰轮廓,她就渐渐不怎么来了。只给她取了个名,说叫周玉。到后来,甚至杏娘都得每月回家探望时才能见到母亲。为此杏娘还跟宁和抱怨过几回,说娘不疼她了。
宁和听罢,只是抚抚她的发顶。杏娘懵懂,不知缘由。宁和却是懂得的。
她知道,菀娘是在自己的女儿身上望见了丈夫的影子。
因生来是女儿,杏娘从容貌上粗看其实与父亲周生并无多少相像之处。但若是熟悉之人,却能从眉眼间比出七分神似来。尤其那双眼睛,明亮跳脱,瞅人时灵动欢快,活脱脱就是周生少年时的模样。
宁和记得那时候。自己跟在周生身后踏进他家院子,一袭杏裙的杨菀娘迎出来,纤纤细步,粉面桃红,望向周生的双目秋水温柔。
周生说:“这是吾妻菀娘。”
少年夫妻,情意绵绵。
宁和还记得,周生曾给自己看过一篇自己写下的诗文,叫作《三月三与菀娘初见》,想是二人定情之作。
里头写:“春风杏花雨,秋千笛声拂。人面花相映,青雀寄枝归。”
想是他二人定情之作。
杨菀娘将女儿唤作杏娘。周生名叫周琛书。琛者,美玉也。她便给女儿取名为周玉。
她一辈子也没能忘掉周生,便顶着周家媳妇的名号过了一辈子。可一直到四年前葬进周家的坟地里,也没能等来她想等的那个人。
杏娘虽聪慧,然而自幼时起身边之人便无不呵护宠爱,叫她养得一副无忧无虑天真性情。这些东西,她是不懂的。
她不懂得母亲杨菀娘一生苦候,除此之外便是盼女儿嫁得良人,往后琴瑟和鸣、有所托付。她也不懂得祖母朱氏心中有愧,之所以在她还未至及笄之龄时就开始四处为她找寻夫婿,是因见菀娘缠绵病榻,恐有不好,想着叫菀娘见女儿出嫁,让她能了却了这桩心事。
也因为不懂,杏娘当初一听要自己嫁人,便抗拒得厉害,转头就躲到宁和这里,连家也不肯回了。朱氏没奈何,只得将此事暂且放过,压后再提。
可谁也没想到,才到第二年的春天,菀娘就去了。
杏娘回家了。守完三年孝期再出来,人就一下子稳重多了。只除了在宁和面前时,有时还能显出些从前那样的跳脱脾性来。
许是窗外蝉鸣太扰人,宁和发觉自己罕有地走神了。提笔时笔尖一顿,墨汁晕染开来,这页纸便用不成了。
宁和一怔,将纸抽出来看了看,索性搁笔不写了,起身慢慢踱出门去。
二十年间书院几经扩大,回廊临岸,已将这一小段清水河都囊括了在内。
此刻学子们都在上课,琅琅书声萦绕河畔。宁和驻足听了一会儿,才转身往书院后方的树林里走去。
林木森森,阻了几分炎炎暑气。宁和走进林中,左右转了转,出声唤道:“蟒兄?”
等了片刻,不见有动静。宁和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又是不在。
从前刚刚建起书院那阵,黑蟒还待在她家中。后来宁和每日早出晚归,有一天回来,忽然就发现黑蟒不见了。宁和觉得许是因自己招待不周,叫蟒兄着恼了,还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