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橘灯如豆,将满室昏黑中撑出一方光明天地。
那火苗不过寸长,光却极亮,盛在枚薄冰似的白瓷盅里,燃得无声无息。瓷盅外头罩着的琉璃灯球上结了层细细的霜,叫那四散出来的橘红火光有了种隔着轻纱般的朦胧之感。
宁和倚在榻边,着一件宽大绸白道袍,手持一卷书册,借着这灯火翻阅着。火光照在她的微垂的眉眼上,将那副秀雅轮廓拉长出了圈有些缱绻的影子。满头长发随意披散着,显出几分于平日极少见的随性不羁来。
宁和看书时向来极认真,常忘却时间。一页接一页地往下翻着,直至一卷翻完,才怔了怔将书放下,起身绕着洞中漫步几圈,活动着有些僵直的筋骨。
就见在那张她方才倚靠着的幽蓝石榻之旁,地上整整齐齐地堆着一摞足有半人高的书堆。里头有纸书,也有竹简、木牍,一卷卷一册册,数不胜数。
却说宁和独自一人待在这幽暗寒洞之中,起初几日每天只能醒来一二时辰,倒也不觉有多难挨。可后来慢慢的随着这时间的越来越长,就实在有些待不下去了。金煌真人自那日起便再没露过面,那叫做叔宝的小少年倒是来常来看望,却也不是时时都在。
于是宁和有回就与叔宝提了提,问能不能替她找些书来,不拘是何内容,总归能打发些时间。
叔宝听了,第二日直接给她搬来了整整三大筐书。里头既有晦涩经书,大多读来艰深难懂,宁和需得反复诵读,才能勉强领会出几分;也有些详尽分了门类的,如什么河川录、药植录、山石志,剑谱、丹谱乃至菜谱舞谱等;以及各种游记、杂记之类,甚至还夹杂着好些话本闲谈,也不知都是这小少年从何处淘寻来的。
书中所载,大多乃宁和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应材料手法也都非凡间之物,叫她简直如获至宝,每日沉迷其中手不释卷。不知不觉之间,一月之期便已过去大半。
一边漫步,宁和脑中思绪还沉浸书中所写。
她今日所翻这本书名为《山川异兽录》,书中就记载了那日她在书院中所斩二妖之名。其中恶兽篇曰:“有怪狝鹓,虎首鸟足,背生鹰翼,可御风,食人心肺。有怪蛮姖,鼠身而鳖首,其音如吠犬,引旱雷,喜食小儿之目。二怪同进出,常为祸人间。”
这恶兽篇之中,所载共三十有六种妖兽。其中大多以人为食,更兼病疫之祸,每至一处必将流毒四方。看得宁和眉间深锁,心中十分忧虑:妖兽身具异法、力大无穷,绝非常人所能敌。那日书院她虽侥幸将二兽击毙,可也亡二人伤无数,损失惨重。那若是别处呢?若是无她,还有旁人能止恶兽肆虐吗?
宁和立在门口陷入沉思,五指无意识地拢了拢袖口。
这几日,她渐渐已能觉出几分寒意,据叔宝说乃是五感复苏之兆,想来再过不久,就可离开这洞了。宁和虽向喜清净,却也不想像这样日日被关在一座漆黑狭小的洞穴之中。
这洞中一月过去,宁和如今心中只想再见见天日,再吃上些热乎饭菜。这一月以来,她统共只有刚醒那日用过一顿饭,此后再也未进水米。只因叔宝说,她现下身魂未合还无法克化,吃下去也只能积在腹中,反有害处。
宁和神游着,不知不觉便走到洞口位置,抬头一看,不由叹了口气。稍顷又反思道:自己还是心不够静。昔者匡衡、江泌凿壁映月以读,又有翁子负薪、李密牧牛,而她如今手握明灯、身处内室之中,怎好如此浮躁不堪?
想罢,宁和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惭色,正要朝榻边走去,却忽听得闷响一声。随即,就见身后洞门开了。
宁和还当叔宝来了,正要招呼,定睛一看,却是多日不见的金煌真人。
只见对方身着一件玄底道袍,头戴金冠,推门进来。面上阴云罩顶,走动间大步流星,见到拱手向自己行礼的宁和,神色才稍稍一缓,略略颔首,对她道:“近日如何?”
宁和答道:“已能知些冷热。”
金煌真人道了句:“不错。”便走到桌边,叫她过来号脉。
宁和伸出手静待,就见金煌真人沉吟片刻,开口道:“明日你便可离洞出去了。”
宁和顿时目露喜色,却听他又道:“不过只得每夜子时,阳烈之气散尽之后方可。且初时不宜过长,日出之前必要返回洞中。”
宁和脸上笑意顿了顿,随后又释然。也罢,不见日光,能见见星月也是不错,便道:“谢过真人,宁和知晓了。”
倒是金煌真人看她一眼,出言宽慰道:“你且勿忧,你如今已可进些调理汤药,明日我便叫徒儿煎了送来。再予你一枚生灵丹,最多不过七日,便可叫你白日行走了!”
宁和忙拱手,长揖到底:“多谢真人。真人活命之恩,日后宁和定当倾力报答。”
“你这书生,叫你无须多礼无须多谢,说也不听。报答?你能报我什么。”金煌真人哈哈一笑:“也罢,老道且等着!”
然而只笑了两声,他便忽地一收,面色又阴沉起来。
宁和不由忐忑,还当是自己有何处惹他不快,就听金煌真人咬着牙:“你那同窗,当真是个混账东西!”
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