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黄昏,空气中满是闷热,树上的蝉嗞啦嗞啦的发出求偶的高歌。
“咔嚓”一声惊雷,唤醒了宁静的镇子,形形色色的人走上街,各自干了点什么又匆匆躲回屋子。
茶馆中一位老者,喝净了盏中的茶水,拿起桌上的打帘,背好自己的木箱,喃喃道:“血雨,该从这向西去安州了,也不知道躲不躲得过去。”
老者拿着打帘,一下一下摇着,“啪嗒,啪嗒”在满是青苔的石板路上走远。
不消多时,一场雨接着惊雷的余威扑向大地,镇子里水汽弥漫,变的雾蒙蒙的。
永平镇外一处农家的羊圈里,逯渊晃了晃脑袋,许是中午的土酿过于劣质,逯渊现在脑袋是又酸又涨又痛,现在的他早已忘记自己要干什么,满脑子都是那群该死的羊的低语。
阴暗逼仄而且还十分潮湿的羊圈,十几只羊躲在不漏雨的一角,咩咩咩咩的叫着,那种羊粪在潮湿环境下发酵的酸臭味道不断钻进逯渊的鼻腔,终于,逯渊逐渐从醉酒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
逯渊仔细的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上,还好,四枚铜钱还在,小刀也在腰间,棍子却不知去向。
逯渊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明明是那么直的一根棍子,自从半年前自己离家之后,这根棍子一直陪着自己,白天能当拐,晚上能打狗。
酸臭味不断袭击着逯渊的嗅觉,在多次犹豫之后,逯渊猛的站起身:“哎呦,谁家羊圈修这么矮,还让不让人住了。”逯渊揉了揉脑壳,将上身的麻衣脱下,呼的一下冲进雨里,向着早已观察好的地方冲去。
那里是这户农家的柴房,外面码着一垛柴火,就这么个鬼天,逯渊只能暂且“借用”一下这些柴火,不然到处都湿乎乎的根本找不着什么可以点火的东西。
逯渊蹑手蹑脚的走到柴房边上,一根一根的抽出柴火,码在衣服上,待到码的差不多了,逯渊将衣服的两个袖子挽在一起,打了个结,抱在怀里,又一溜烟的跑回羊圈。
摸出火石,逯渊一遍又一遍的用刀磕着火石盼望着能点起火来,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失败之后,逯渊无奈的把火石收起来,“我可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没火就没火呗,大不了就是冷点,湿点,饿点,臭点。”
坐在草料垛上的逯渊,不满的摇了摇头,“逯渊,一块火石三枚铜钱,少用一点就省一点,逯渊啊逯渊,你还得攒钱娶媳妇。”逯渊只能在心里宽慰自己。
许久之后,逯渊指着离他最近的一只羊,说道:“我,永州清都郡范县冷水乡逯渊发誓,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逯渊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我,一定,花几十枚铜钱,买一个火镰!”
那羊似是讥笑般回应了几声“咩,咩,咩~”
一阵风吹过,雨水顺着风飘进羊圈,只穿着一层麻衣的逯渊顿觉有点寒意。于是逯渊收拾了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全身上下就一把小刀,一块火石,一张地图,一块牙牌,还有仅剩的四枚铜钱。
逯渊将东西归置好,便钻进了羊群里,左一只右一只,身后还靠着一只,这样还能多少带来一点温暖。
今天是逯渊离家的第六个月,六个月前,一纸征召令,让逯渊踏上了离家参军的路,还有三个月,逯渊必须赶到宿州威恩营。按大卫律,晚一天,杖六十,晚三天,徙三年,晚五天,斩立决。想到这,逯渊掏出怀里的地图,比量了比量:“现在我应该是在平州上虞郡,从这向西,走一个月,就是安州,再北上一个月就能到宿州,满能赶在期前报道,哎~小爷混这么大,头一次上赶着去送死。”
自从新帝登基以来,到处都在打仗,在宿州跟后梁打,在流州与后晋打,在北边还得打蛮子。征兵的年限也从二十岁,一降再降,降到了十六岁。
村子里的赤爷说,逯渊他们就该去当兵,这叫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逯渊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是匹夫,但逯渊知道,如果想给阿大报仇,就得去宿州打后梁人,如果想保住自己的家,就得去宿州打后梁人,如果想娶房漂亮媳妇,就得去宿州打后梁人,如果…………如果不想死,就得去宿州打后梁人。
总之逯渊有自己不得不去的理由,这次寨子里十七个人要上战场,不知道还能回去几个,十个?八个?三五个总是有的,逯渊常常这样想,总不能跟赤爷他们一样,一辈人就活着回去一个,那在外面飘着,魂得多孤单啊。
逯渊感到有点口渴,便爬到羊圈里饮牲畜用的槽子旁,连绵的雨已经将槽子灌满,逯渊用手撩了撩水面上漂浮着的草料渣子和羊粪蛋蛋,旋即大口大口的喝着。
穷苦人家出来的,没那么多讲究,在这个乱世里,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
逯渊搂着羊,慢慢的睡了过去,在梦里,他梦见了宿州,梦见无数人互相冲撞厮杀,还有一颗脑袋,被人当石头一样踢来踢去,逯渊拼命的想看清,然后就被“咩~~”的一声给叫醒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