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闽交界处有座县城,我们就叫它R城吧。这地方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按古时的风水学来说,妥妥一块风水宝地。
往祖上追溯,这地方的人,大多是兵荒马乱的朝代,从内陆逃难迁徙而来的。城建于山内,则兵寇不入,能保长久太平。
到新中国时期,外面的人依旧难进来,里面的人也难出去。可在和平年代,R城成了中国最贫穷落后的地区之一。
直至改革的春风吹进群山,穷怕了的人民跃然而起,凭一腔无知又无惧的热情,当起政策的领头羊。没几年,整个R城出现“人自为商、户自为商、村自为商、镇自为商”的全民创业局面。
也许真得了风水庇佑,踩中时代的脉搏,R城经济飞速发展,一举脱贫,高歌猛进,很快就成为浙江省首批撤县建市的地方。如今,我们该叫它R市。
毫无疑问,那是一段格外疯狂的扩张之路。曾经“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偏远闭塞小城,资源匮乏,交通闭塞,没有国家优惠的政策与倾斜,更没有外资引进。转眼间,竟一跃成为全国经济强市。
这巨大的转变在R市人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潜移默化塑造着R市人的个性。
其中被影响最深的是60后和70后人,他们在青壮年时期,赶上梦一般的好时候,创造了无数天花乱坠、惊心动魄的致富故事。那些丰功伟绩,足够向他们的子孙后代吹嘘一辈子。
因此,他们坚定地将财富等同于幸福,并认为财富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
经济发展推动城市化进程。
R市的中心有一条独流入海的大河,名为罗阳江。改革开放前,罗阳江的江水清澈,物产丰富,曾是黄花鱼盛产地。谁能想到,如今上千元的野生黄花鱼,那时候比大米便宜。
罗阳江把R市分割成南北两岸。原来,市政府办公地位于北岸,以此为中心画圈,方圆约五十公里归为城区,其余地方则都是农村。
到了九十年代,R市的商贸经济开始发展,首个商贸城在罗阳江北岸落成,围着商贸城又建了商品房、中小学、医院。
这样,城区的范围也自然而然延展到罗阳江畔。
随之而来的还有城市户口放开,凡在商贸城附近购房者,均可立即落户城里。
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抓住机会的是商贸城里的小生意人。于是,一批又一批人,从罗阳江南岸,举家搬入R市城区,成为城市人。
乔安家就是商贸城建成后搬来的,进城时她上初一,弟弟乔铭上小学三年级。
搬到城里是母亲陈海燕的决定,她是乔家真正的当家人。
陈海燕出生在一个典型的R市贫困家庭,一家八口人,父亲是小渔村沙园村的会计,母亲在家务农。
沿海的盐碱地贫瘠,粮食产量低,家里总不够吃。陈海燕喝着番薯粥长大,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顿顿吃上白米饭。
番薯吃多了,她的体形也成了番薯型,矮矮圆圆,有些微胖。但做起事情很灵活很麻利,尤其两条腿,像台小马达,总停不下来。
初中没毕业,她便辍学去赚钱。在制衣厂里踩过缝纫机,在印染厂里染过布,也开过小卖部、副食南货店。
刚结婚时,她还壮着胆子跟人干了回香烟走私。那时候,在罗阳江的入海处,常有载满洋烟的走私船。R市的人可以借罗阳江的便利,驾小船靠过去,将走私烟运进码头。
通常,走私一条洋烟可赚二三十元。一条载 150 箱香烟的船,每箱至少可获利 800 元。在暴利的诱使下,不少R市人将其视为发家致富的好方法。
陈海燕的运气不好,干第一票时就遭遇公安巡查,小渔船不敢靠岸,她只得蜷缩在阴冷腥臭的船里,于茫茫大海上漂荡一整夜。
次日凌晨,当她拖着半条命上岸时,便自认为命里没有发偏财的运道,从此老老实实做起正经生意。
搬到市里前,陈海燕一直以为自己嫁得不错。
乔安的爷爷曾是地下党员,建国后被分配到R市上面的地级市T市,当一个派出所所长,娶的乔安奶奶也门当户对。
可乔安爷爷好酒,酒后又好斗,管不住嘴,要把一切看不惯的人和事数落个遍,于是得罪了不少人。他一路从T市派出所所长,降到R市派出所,再到乡镇派出所,最后成了沙园村村长,与乔安外公成了同事。
一村之长,对青年陈海燕来说已经足够。再则乔安的父亲乔广茂,年轻时仪表堂堂,瘦高个子,眉目清秀,穿上一身军装精神极了。他退伍回来后,分配到R市一家国营单位,是全村少数几个有正式工作的青年。
刚嫁过去时,陈海燕窃以为高攀了乔广茂,她暗下决心,要更努力地赚钱,更多地为他们的家做贡献。
商贸城落成后,她瞅中机会,举债买了个摊位,在里面摆摊卖服装。没多久,一家四口的生活开销就几乎由陈海燕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