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客栈里,薛夫人给甄老爷捏着肩,有些担忧地说:“老爷,你说,她们家的人,会同意吗?我看老太太的脸色,怕不容易呢。”
甄老爷闭着眼享受着,漫不经心地说:“同不同意,有什么要紧。她终究也不是正经账房,不过有几分伶俐罢了。”
薛夫人道:“这几分伶俐就够了。一年能陪着我走两趟江南,路上有个伴儿,这就够了。她也算走过江湖的人,不比那些文弱书生强?何况还方便。”
甄老爷拍拍她的手,道:“夫人,你就放心吧!她家人必会同意。”
薛夫人诧异,问道:“你怎么如此肯定?我看那老太太,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甄老爷笑道:“你说的对,那老太太的确难以相与。一个乡下妇人,客气起来,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并非没有见过世面。那个家必然是她当家。
可是从家中陈设看来,经济并不宽裕,甚至拮据。这样的人家,讲的是面子。眼下年关将至,他们手中无钱,又不肯在乡邻亲戚面前丢脸,必然要想找钱的法子。
如今我们给他一个现成的赚钱门路,他如何不肯?只不过要找个台阶罢了。”
薛夫人道:“什么台阶?要我们去求她不成?还是再加些报酬?”
甄老爷摇摇头:“我才说了,他们是爱面子的人。咱们越是如此,他们越是觉得靠儿媳养活这个家,自己没有面子。所谓台阶,是得给他们找回些颜面。
夫人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适才已经差人打听过了,她家公好酒。明日我们置一桌酒席,请他们来,让先生先陪他喝着。几杯酒下肚,一切都好说。”
当晚,荼小西和莹儿洗漱毕,坐在床上玩。荼小西抱着小小的女儿,心中母爱涌动,柔声给莹儿讲着故事。等莹儿睡着了,她还不舍地看着她的小脸,一脸宠爱。
小屋的另一间房里,周亦安和父母一起,剥着花生,小声说着话。
婆婆在下午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简短地说了甄老爷的事,饭后又详细说了一遍。把下午甄家的排场,态度,条件,要求都说了,只问二人的主意。
公公不置可否。他是个粗心的人,一贯不喜欢操心管事。
周亦安面露不悦。他着实不想让荼小西出去。他知道,他的妻子是有几分才气的,可是这才气于农事上毫无帮助。因着这点儿才气,她总是不甘于现状,对外面的世界蠢蠢欲动。若是允了此事,以后少了常年奔走,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婆婆看了看他们二人的脸色,心中有数。她也不愿意荼小西出去。一个年轻妇人,走南闯北地做事情,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可是,想到二十两银子的年资,她还是略微觉得有些可惜的。罢了,钱哪有人重要。大不了手再紧着些儿,一家人吃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次日上午,周家老爷子照例去镇上酒馆沽酒。
周家根基浅薄,收支勉强平衡。在添了荼小西和莹儿两口人之后,竟然有些拮据。
但这些似乎与老爷子没什么关系,他照常每日二两酒,喝罢了在街头蹲着与人聊天。只在农忙时才会下田。偶尔去做些短工,码头装卸货物,修桥修路之类。
日常开支,全靠周亦安在衙门里做文书的微薄薪水。
甄家的账房先生昨日就打听到了这些消息,一大早就在楼上临街的窗子那里看着,远远地见周老爷子上街,便下楼候在路边。还未走近,便快步迎上前拱手施礼:
“周老爷好!周老爷这边请——”
周老爷子哪被人称呼过老爷!不由得有些迷糊。账房先生满脸堆笑,以后相搀,解释道:
“周老爷!我是甄家账房。想必尊夫人已经同您讲过,我们昨儿个曾到府上拜访,不巧的是周老爷当时不在。我们老爷遗憾得很,说无论如何非得见您一面不可。
今日老爷与夫人在房中打点礼物,着我在这里守着,生怕您去了别处,再给错过了!周老爷,您千万赏个脸,再坐一会儿,我们老爷一会儿就出来。”
说着回头喊伙计:“小二哥,劳驾上一壶烧酒,一盘花生米,二斤熟牛肉!”
周老爷子一听有酒有肉,哪还顾得了别的,眉开眼笑,和账房先生攀谈起来。
一壶酒很快见了底,又叫了一壶。果然,几杯酒下肚,周老爷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不用套问,一五一十的把家事全说了。
“听老太婆说,你们老爷夫人,要请我家儿媳妇去做账房?老哥哥,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我告诉你,使不得!她哪里会做账!当初我们家,是被媒人骗了,才娶的她。
我儿子那人才,唉,不是我吹,整个镇上找不出比他更好的!在镇上驿站里做文书,全镇独他一个有这能耐!镇长看重他,有意把女儿嫁给他。我们嫌镇长的女儿长得丑,没同意。
唉,后悔呀!娶了这个中看不中用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整日的惹闲气。过门三四年,只生了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