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令圻难得大发雷霆,开了宗祠,叫姚宝瑛跪在先祖前头想想清楚。
“圣人曾叫我为陈王和诚隐太子教书,现在我已经深为懊悔,素日躲他们都来不及,你还要主动往上沾,你嫌咱们家死得不够快是吗?”
堂中看着跪得板正的姚宝瑛神情自若,坦然道:“如今她既这样与我说,我没有不应允的道理。青云直上,儿之志也。”
姚令圻手中荆条到底没有落在姚宝瑛身上,在他手中扬了又扬,最终将其狠狠丢到地上,附身坐到姚宝瑛身边,咽了口气继而循循劝慰道:“大娘啊,许多事不是你不说就没有的。咱们家里还能再进到哪里去,如今已是清贵无比,又有你煊赫的舅家,这还不足够保你下半辈子有靠,何须你去攀附公主和齐王?做郎君们的事情?守着三从四德就足够你过活,阿爷难道会害你吗?”
话说到这里,姚宝瑛索性仰头把话都说出口:“到底是无需我做,还是不许我做?我并非有意结交齐王,也没有把咱们家往哪位大王身边去拉,我更不愿意攀附谁。至于三从四德,只说《女诫》,曹大家1写的做的分明就是两码事,我不信,更不会听她的。阿爷,难道我的价值,就是嫁到别人家去,给某个郎君生一窝孩子,再给他娶一屋子妾室再生一窝孩子?我学了那么多东西,就只有这么一点用处吗?如今有一个机会,我怎么不敢搏一次?”
姚令圻并不骂她口出狂言,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仰慕郑国公宁国公他们家的权柄是吗?”
姚宝瑛坦然承认:“是,我自读书以来就知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始终不解,阿爷才学不输旁人,年轻时也发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年在州郡里可以造福一方,为什么这样好的时机里要留在秘书省看书。而我既然有幸学遍了经史子集,君子六艺,我也想像儿郎一样到外头去看看,不用穿男装,戴帷帽,不用遮遮掩掩走在大街上。”
说罢仰头直看姚令圻,“我还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休要做此大逆不道之言!”姚令圻只觉心口一阵抽搐地疼。
“唉——”姚令圻长叹:“儿啊!你所以为的不平,不只是男女之别啊。你渴望权柄,好,这是人之常情,你只看见他们几家起高楼,却没看见你爷爷那一代,大厦倾颓全家煮粥而食的惨状。我不求进取,是为他们留后路,也是为咱们家作保险。若郑国公府鸡犬升天,亲友都身居高位,圣人还能睡好觉吗?”
“儿啊,这条路是我选的。即便你嫌我庸碌怯懦,嫌我尸位素餐,都好。你读书有天赋,骑射也有天赋,是文武双全的好苗子,你想像郎君们一样建功立业,你鄙夷班昭,可却又效仿她的轨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你想进宫去搏出路,我懂,我都明白。可是儿啊,你是个女儿家啊,有我,有你弟弟,这幅重任就轮不到你来挑。不需要你为家里博命,宫里并非福地,入了圣人眼中又有什么好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阿爷阿娘只想你们能平安康健,一生尊荣顺遂,不好吗?”
姚宝瑛已是听得泣泪不止,附身连连道:“我不敢怨怼爷娘。老天造我如此,阿爷说我不安分,我认了,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我只能像藤曼缠树一样依仗父亲兄弟丈夫儿子,随波逐流,被迫接受这一切呢?”
“你能干什么?”姚令圻气急反笑,“你一个小娘子,既不能考科举,更不能上阵杀敌,为什么非要赌着一口气胜过郎君们呢?”
姚宝瑛却不气馁,仍道:“大约只因为我不服,我侥幸得到了和郎君一样的教养,于是便起了胜负贪心,更想和他们比个高低。路是人走出来的。阿爷,家中若有难处需要我嫁,为了阿爷和四郎,我不敢不嫁,可我的心不会委顿。今日我作为家里的女儿,力之所至只有家人,来日若有大造化,安知不能泽被后世。”
姚令圻顿时心里有千万句感慨,末了却一句讲不出来,只道:“你还小,满腔的热血,不甘平凡,以为反抗就能有结果,好,这些我都经历过。家里把你护得太好,可世道并不如你所愿。敬国公府的事情是委屈了你,即便你如今嫁不了高门显贵之家,爷娘给你挑个家风清正人口简单的家庭,你也是能过好一辈子的。”
“阿爷,我也是天地间堂堂正正的女儿家,凭什么让我认命低嫁?以后靠着丈夫兄弟过活?”
“谁家只要不是死绝了男人,又何须一个小娘子为家里打算前程,这样的雄心对你而言不是好事,你既是长姐,好歹为你弟妹打算打算,出了门,要把自己装柔顺些。”
见自己诸般相劝,姚宝瑛都不改其衷,姚令圻甩袖出门,而后一路疾行走进慧光堂。
明氏正跪在菩萨像前敲木鱼诵经。姚令圻也不打扰,捡过一只蒲团坐下,同时不免叹了口气。夫妇两个跪在狭窄幽暗的佛堂里,彼此不发一言,甚至于就像陌生人。
良久,明氏方睁开双眼,淡漠问道:“家里有事就去找大娘商量,找我做什么?你又要纳妾了么?不过顾氏就是大娘迎进来的,你再找她就是了。说出去不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