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珷所料,数日之后,郭忠与陆新宁整合队伍,围剿燕勒部骑兵三万,斩杀燕勒斥莫,而后再难有所进展。隆冬之前,莫力思罕遣其弟涂阿涂尔哥入郭忠营帐求和,言辞恳切说自己是年轻不懂事,冒犯了天朝,希望以夜城和日隆城所劫掠的奴隶和财宝为代价,换得与天朝修好,遣嫁公主与他。
周珷已亲去紫宸殿谏了两次,力请继续为战,因为若是来年甲戎人恢复元气,顷刻就能再挥师南下,二城之灾就要再现。
圣人也是十分为难,打吧,国库实在是扛不住了,国内矛盾还没解决,目前世族们好像突然开窍了,给各地清查土地的特使主动上交一部分隐瞒的人口田地交差,然后学濮氏窝在家里当孙子,一时之间没有由头再去发难。可要是不接着打,靡费无数银钱后就换一个他们把吃的吐出来也不值当。不过还是安抚周珷,一再保证遣嫁公主绝对轮不到她。
最后的谈下来的结果是,甲戎可汗莫力思罕称臣称儿,同时将燕勒部、叱力部和仆骨部所占土地奉送给大周,将夜城日隆城所抢掠的人口财宝如数归还,同时献上牛羊马匹十万,赔钱一千万贯。
大周回撤军队,圣人将睢阳长公主女杨氏封为永定公主,择婚期于年后许嫁莫力思罕,又转令郭公率三万军士就地驻扎整顿西北边防。
按理来说,在确定了出嫁和亲之事与自己无关之后,再去劝谏总有沽名钓誉之嫌,可周珷又私下去谏,说此乃甲戎人的缓兵之计,不可掉以轻心。这次她有备而来,拿着一套从将领排列到后勤补给的详细计划,屏退左右后力陈己见,甚至说出了“若阿爷忧心将领阵前思变,儿愿亲往,为大周扫清外敌!”
圣人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这个女儿骨头之硬,是真心不赞成和亲,一门心思只想与甲戎在战场上分高低。圣人关起门来,像个慈父,谆谆教导周珷为何如此,至夜深方歇。
而后周珷回攸往堂与姚宝瑛感慨:“我今日才知道,一场战争要顾虑这么多东西,将士的忠心,粮草的转运,朝局的平衡,还有财政田亩,水利农桑,桩桩件件没有不花钱的。又知道国库已经空虚至极,大周如今收支将近持平,可再过几代下来就快叫勋贵世族蛀空了。”
周珷回忆道:“我看到了真实的税收账册,才得知宫内档记所写岁入一千万贯不过是虚报,百姓穷,国家穷,钱都在各地豪族手里,阿爷登基那年派裴公查账,发现江南道的税赋已经收到了延宁三十七年。”
姚宝瑛愕然,“可是延宁一朝也就二十五年啊。”
怪不得圣人登基以来尤以裴公所受弹劾最多,可先帝的三省六部安得糜烂至此?
“现在的国家就是一副空壳子,今年出兵的钱是阿爷从私库贴补出来的。可私库也就那么些钱,已经撑不起继续用兵了。”周珷抿了一口茶水,“阿爷说派个宗室女,甚至不用是姓周的娘子,带上些嫁妆,就像把残羹剩饭施舍给要饭的一样,比派遣军队划算得多。”
“圣人意在重演西河公主事?”
周珷摇摇头:“她如何比得上西河公主?杨姑父赋闲多年,只靠着公主府过活,姑姑和姑父各玩各的,膝下儿女都挂在睢阳姑姑名下而已。”
姚宝瑛正习惯性先附和周珷,可头还没点下去,自己也震惊了。“这是把这位杨娘子往死路上逼啊。这位杨娘子即便是驸马姬妾生的,也是一条人命啊。西北荒凉苦寒不说,一旦甲戎再重演二城之事,杨娘子还有活路吗?”
周珷又道:“虽说是轻重分明,可我还是觉得要打!此时不打,以后也会打。莫力思罕比阿爷年轻,比阿爷狠辣,等到他壮年之时,恐有胜于今日之祸。难道回回都要选个小娘子送给甲戎人吗?今日送公主的女儿,明日送亲王的女儿,迟早有一日把圣人的女儿也送出去!郭公已经有六十岁了,陆公也近七十岁的人,青年的将军却是青黄不接,只有一个明伯煦可用,我只怕是祸在将来!”
“阿爷其实一直都知道。他说他知道我偷描了地图,也知道咱们问明娥要辽东军记,他甚至知道小八的策论就是我写的。朝中这么多能臣,难道都是摆设吗?不是没有人和我说一样的话,可阿爷说,做一位皇帝,他不能只听别人的话。然后,他和我说,齐王仁弱,汝当勉励之。”
这才是一道催命的符咒!姚宝瑛心下大骇,忙竖起手指赌咒:“我没说!要是我泄密,叫我不得好死!”
“我知道不会是你。”周珷肯定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敢做就不怕阿爷知道。阿爷既然知道了,却也没有怪我。阿爷夸我很好,像他,却又感叹我和小八生错了性别。而我也萌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我们学习了书中的兵法诡道,若有一日,我真能把它们使到战场上呢?”
“许我一个帐前校尉,我要为你提刀递弓!”
周珷拿出怀里揣着的一份奏表,上面已经满是朱砂圈改的痕迹,莞尔道:“好,咱们先从微末开始。”
-----------------
进了十月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