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珷拍拍手站起来,嘉许道:“许明府,我送你一个大前程如何?”
不等答复,此时卫牧率队回城,先到周珷处禀报,又派了身边一位校尉去找城阳侯汇报伤员情况。“启禀公主,我等幸不辱命。纵了一把大火。定然能为橦城再争取两日时间。”
周珷拍手称好,又道:“若能回到长安,我一定亲口为你请官。”
卫牧答道:“为国尽忠是臣之本职,不敢求封。”
姚宝瑛已瞥见他甲胄洇出血迹,便可想今夜的凶险,劝道:“三郎快去包扎伤口吧。”
岂料卫牧一转身,当着几人的面就盯着姚宝瑛问道:“今日回来是九死一生,可否与姚娘子借一步说话。”
众人都去窥他两人神色。周珷、明娥都是知情人,剩一个齐邑也是心有成算而不宣于口的性格,唯有许唯谦一个外人,周珷遂道:“许明府请来与我说说农桑事。”
明娥:“我去查看其他三门守备情况。”
齐邑:“我……我,饭吃完了,我去洗碗。”
哪有什么碗?只有一副装饼的竹篓,她们刚才用手抓着吃的。
人都走尽了,姚宝瑛淡漠道:“三郎,表姐和表妹夫能有什么话说?”
“我总想着要好好问你一句话,我想不明白,这几年我在宫里与你相伴,我真以为你心里是有我的,甲戎的弓弩那么厉害,一支箭差点射穿我的臂膀,我挺过来了,我想着,我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才能回来见你……”
“卫牧!你不要颠倒黑白,好像我始乱终弃一般,你以为,你以为的事情多了,以为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实在是不痛快,姚宝瑛也不知道他抽哪门子的疯,这样的生死时节说起儿女情长的事情,更厌烦他将一切事情都说是为了自己,当场就不欲再听,立刻就要拂袖而去。
“那你为什么转头就选了他?”卫牧情急之下拉住了姚宝瑛身上背的弓弦。
这几乎不像卫牧了,他这人素来最是圆滑老练,姚宝瑛从未见过他生气,更没见过他不分青红皂白咄咄逼人的样子。
姚宝瑛姑且以为他今晚是真的受了刺激,一时间也装不出往日的玲珑心肠,刺道:“你是什么人,也管我的事?你想不想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从天佑元年到现在天佑五年你都在宫里,你何尝说过一句明白话?后来再见,就知道你做了明嫣的夫婿,我的妹夫。我不管这其中有什么阴差阳错,卫牧,即便你走之前有什么误会,从西北回来到现在有大半年,下了婚书定礼,你们只等着成婚了。你已经认了!因为比起明家,懿怀太子故去以后,我也是一枚弃子,已经无法为你再提供什么好处了。”
刹那间,卫牧愣住了,一时语塞再也说不出什么解释,他见姚宝瑛一身戎装站在城墙之后,右手紧紧握住腰间斜挎长刀的刀柄,甲胄上还有今日苦战后留下干涸的血迹,其中领口那片,是她拿硬弓敲烂了背后偷袭卫牧的一个敌军而溅上的。她依然是那样冷静,什么都考虑得清楚。
他喃喃道:“可,可,是你说的不在意身份高低,你说要搏前程,那些话你也从未说明白。”
此时橦城四周都叫叛军围住,攻城之时四面城门无不受敌,姚宝瑛注视远处黑压压的山脉,和随处可见的营帐篝火,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发什么疯说这些话。但有一点,我对你从没有一丝男女之情。说白了,卫牧,我,和你,我们都自私至极。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人脉和权力,想既要又要,我能理解,人哪个不是这样,但我鄙夷你用男女之情来掩饰你追求权力的欲望。”
良久,卫牧才怅然道:“你说得对。我只豁出去了一次,那一次,你并没有向我走一步。”
姚宝瑛冷哼一声:“我们不合适。”
他从怀中掏出一副麻布织做的步带,以及一瓶药膏,躬身放到姚宝瑛脚下,仿佛关节都不灵便了,他恭身以示礼敬,说道:“这是军中的良方,把药抹在手臂酸胀的地方,明早还能如昨。下次作战之前将刀柄绕在手间,就不会轻易滑落。挽弓射箭时紧紧绑住手腕,不至于很快脱力。”
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姚宝瑛神情忽变,换上最得体的笑容恭身回礼:“多谢督尉。”
卫牧只觉得心底阴冷,七八月暑热最盛之时,他忽而觉得很很心寒。
“从叛军阵营一路跑回来的时候,我想我一定不能死,我得把药给你啊。”卫牧像是对自己说话一样。
他是在辽东出生,在军中搏杀出了一片前程的卫三郎,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应该不惧怕这世上一切寒凉。
姚宝瑛头也不回地走了:“其实二姐姐已经教给我了。”
这世上本也没有什么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