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夜里议事,莫说是共同抵御攻城的将士,城内留守的百姓,乃至于几日前颇具微词的文官群体,没有人再敢置喙周珷。
周珷握着刀满面血污总结四面城门守卫情况。后勤官清点城门人数以及四面城墙伤损,猛然发现橦城死伤士卒约千余,留下的叛军尸体却明显多于自己人。原来甲戎人也不过如此,周珷宣令赏罚之后,士兵斗志都极为振奋昂扬。
天子的女儿,看起来娇滴滴的公主,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小娘子,和他们一样在战阵里厮杀,事必躬亲,同甘共苦,这无疑是最好的一针强心剂。
卫王和橦城县令许唯谦组织当地百姓做饭酬军,又将奴婢们尽数调出使用。命妇们有许多感怀周珷行迹,也自发加入帮助分发粮食军需,她们大多是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族女子,论起开支记账,统筹往来,比许多官吏还强。
明氏亦如此,她与沈姨母坐镇军械库。
她们本就出身将门,军械各类都已经司空见惯,做起来得心应手。
只是这样她们母女便不得见了。
周珷组织官员开会时,姚宝瑛奉命去行宫探望皇后,舒韫的祖母张老夫人拦下她,悄悄给她塞了一块新烤出来的胡饼,饱经风霜的面容上,一双眼眸还清亮似年轻人,她只是看着姚宝瑛道谢后狼吞虎咽吃下,温和如春风般望着她,什么也没说。
然后在姚宝瑛吃饼时掏出手帕擦净了姚宝瑛面颊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姚宝瑛和舒韫的事情就连周珷都不知道,而在这位坚定而慈祥的老人面前,却仿佛尽在不言中了。
张老夫人把剩下的胡饼裹好塞给姚宝瑛,道:“还有公主和阿娥的份。你们都是好样的。”
夜幕降临之后,周珷派遣卫牧率队自角门出,奔袭至叛军营帐纵火偷袭。
姚宝瑛和明娥陪着周珷在城墙上候敌,许唯谦和齐邑至夜半时分又带民夫给守城众人送上一份夜宵。
这是周珷的命令,军营士兵一日只有两餐,事发紧急,士兵守城昼夜不歇,齐邑查访城中存粮足够后,周珷下令夜半戍守加餐一次,另假借皇后名义,把帝后出行所带财物兑换铜钱征召村民及城内百姓为民夫,协同抗战。
齐邑来给娘子们送了一只烤羊腿和面饼。
周珷叫来城墙上留守的四名校尉,把烤羊肉和面饼分赐下去,另换了普通士兵吃的粟米饼。
那四人感恩戴德走了,齐邑又给三位娘子递水,絮絮道:“卫王主持后方粮草军械等事,又有许明府协助,一切井然有序,公主其实不必身先士卒的,陪在皇后身边也就是了。今天公主在城楼上杀敌的时候,皇后突然醒了,到处找你。姜娘子带着几位夫人劝了一盏安神汤才停下。”
周珷只是咬着粟米饼凝望着齐邑,忽而道:“你好像很久不带耳坠子了,耳洞好像都要长好了。”
齐邑下意识摸摸左耳:“小时候有位神人说我八字弱,得当女孩子养。阿娘就给我打了耳洞,穿到一半我嫌疼,就这样了。小时候因为我戴耳坠,总有人疑怪我是胡人家的小孩。”
明娥笑道:“这是夸你呢,生得好。比胡人还好看。说起来少括也有胡人血脉,只是他年轻时常因血脉而受嘲讽,早早就摘了耳饰,其实你们都是眉目深邃的郎君,带上坠子会好看。”确实,齐邑面白,眼神又亮,与眉目深邃的舒韫放在一起比照,并不逊色。
齐邑笑眯眯回答:“若能有少括的本事力气,叫我长个癞痢头我也情愿。”
姚宝瑛正修着弓弦,叹道:“这话你若早几年跟他说,或许你们能成为一对高山流水的知己。”
“六郎带笛子来了吗?”周珷望着北边叛军营地星星点点的火光,忽起惆怅之感:“不若再吹一曲《折柳》吧。”
明娥去劝:“只怕士卒们要起伤感思乡之情。”
“罢了,回头咱们挺过了这一遭,听什么也使得。”周珷听劝,便作罢了,又叫来许唯谦问话。
“许明府今年几岁?出身何地?是否婚媾?”
许唯谦看起来并不老,眼角纹路却很深,皮肤也有风吹日晒的痕迹,腰背有长期伏于案头的微偻,不过看面相倒是很慈祥和煦,规规矩矩回答道:“臣今年三十有三,承蒙圣恩,天佑二年时来橦城任县令。家父是万年县衙的一个算吏,妻子冯氏,如今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昨晚上我出城时问了一嘴,有出身农家的士兵说这里土质贫瘠,年产估计不会丰饶。今天问城里流民,却说是这几年也能温饱,久没有卖儿女的事,我真好奇,你来任县令不过三年,是怎么能攒下这么大笔粮食的?”
许唯谦笑笑:“公主言重了,这都是臣的本分,说起来不过轻徭薄赋,体察民情八个字。臣出身布衣,自小与农桑打交道,务农之人都好存粮以备灾年,官吏多有嫌臣锱铢必较,丢了做官的脸面。不过真到灾年,都是能救命的粮食。”
齐邑插嘴道:“有备无患,怎么能说是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