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侯府的马车,载着醉意醺然的主子,吱吱呀呀地往回赶。
眼见着快要到地方了,晏崇钧却忽而道:“停下。”
车夫不明所以:“侯爷?”
“你们——先回去,别管我。”
“可是您……”
晏崇钧走下车来,不管茫然无错的随从们,硬要任性地一个人往前走去。
侯府侍从们毫无办法地看向小红。
“听他的,你们都走吧,有我看着。”
小红刚把其他人哄走,再回头一看,自家侯爷已经踪影全无,不知去了哪里。
绝了,他主子上辈子是做贼的吗?后面难道有个鬼追他?怎么这么能跑!
幸亏自己追了十几年,经验十足,要是换成了别人,早丢了千百回了。
晏崇钧身似云鹤,飘渺凌波,借着夜色恣意遨游,视为京华体统于无物,倒是还记得只往隐秘的地方飞,免得吓坏了过年的百姓。
满腹酒意混合着月色,酿成无以言表的心事。
方向明确,很快就来到了郑家。
正值新春,夜幕间仍有烟火绚烂,映得重重屋舍都璀璨失真。京城向来热衷守岁的讲究,每逢此时,家家户户都得闹到下半宿才消停。
此时此刻的郑家,全家人也正是热闹欢欣吧?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在溧州,一起看家人们玩烟火。
而明年这个时候……
晏崇钧心头涌上无限暖意。
明年这个时候,她就是他真正的家人了。
脚尖轻轻点在了檐角,犹如落叶浮在水面,半点声息也无,倒像是个诓骗了人家女儿的狂徒,夜半和小姐私会的登徒子,要选在什么幽静地方,一解相思之苦似的。
他已经快半年没见到她了。
虽然相隔这样近,可是为着不惹是生非,又因为那嘴贱的“避嫌”之诺,二人便只以书信往来。
以前听人说,定亲婚前不见面,成亲之后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他是个顶顶的俗人,竟然也敬畏起来这些玄学的讲究,生怕有一丝不妥,坏了该有的美满。
“佩娘,还不睡呢?”
“娘,难道不想女儿再陪陪您?”
“好好好,来娘这里躺着……”
和暖室内传来切切笑语,模模糊糊的,但能感受得出来里面的其乐融融。
“娘看你前几天绣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给侯爷做的荷包?”
“……娘,您别笑我。”
屋子里传来妇人的笑声:“哎呦呦,我的好女儿,你这绣的是个王八,还是个鸟儿?”
“……娘,它看上去真得不像一只老虎吗?”
“啊?这个……嗯,你心思倒是挺别致新奇的。”
“您还是别绞尽脑汁,找话来抚慰我自尊了,如此勉强,教我更不好意思了!”
晏崇钧轻轻跳下来,坐在廊柱之下。
烛光摇曳,将娉婷的影子打在了茜色的窗纱上。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勾勒熟悉的轮廓。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戚韫当时的质询:
“小侯爷,想好了吗?”
何须想好?
从始至终,他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该走在一条什么路上,所有取舍都不必踯躅迷茫,所有选择都是从心从志。
只是这么遥遥地隔窗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这么看一眼,他就能汲取足够的勇气。
这就是他最想要,最不能舍弃,最不愿意冒着任何风险失去的东西。
半晌,他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又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郑宅,雁过无痕,仿佛从未来过似的。
屋内,郑子佩满脸通红地从娘手里夺过那个荷包,忽而若有所感。
怔然一息,顾不上和娘说一声,她蓦地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却什么也没看见。
“佩娘?你怎么突然出去了,连外袍都不披上!小心又着凉!”
“我马上回来!”
她往前走了几步,便嗅到了一丝醇香的酒味。
那不是今晚郑宅家宴喝的酒。
她顿在那里,抬头往上,只见天边一弯冷月高悬。
意会地笑了。
与此同时的戚府,戚韫早就已经回了临风院。他今夜喝得太多,即便海量,也还是觉得不胜,早早地梳洗了,便想歇息。
只是想到今晚和晏崇钧的那一番谈话,又觉得脑子不受控制地愈发清醒,两种相反的体验互相拉扯着,极致的混沌和清醒让他头痛欲裂。
却只能静寂地锥视着放在案上的玉瓶。
这玉瓶曾经是用来插鸳鸯茉莉的,只是从去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