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臣适时的抬起脸,也浮出几分哀怨的神色。但她一字不发。
电光石火间,太子想起了太子妃的谏言。
老子用不得,儿子总能用吧?
这周玉臣确实有些才具,之前孤傲,现在也软和了。关有忠要是问起来,就说是他女儿劝阻的,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太子换了副口气,叹道:“他不怜惜,本宫却不能不管你。来人,取两瓶玉容生肌散给她!”
一个宦官过来,将药瓶恭敬地递给周玉臣。
周玉臣捧着两瓶药,怔愣在地,再抬头竟潸然泪下:
“这般好药,臣如何当得?殿下此恩,臣真是……真是……”
对这些王孙贵族而言,世间痛快事,不在金银珠宝、功名利禄、美酒佳人……这些东西都太容易。
最好的滋味,莫过于“悖逆者屈从”、“贞洁者媾和”、“清高者折堕”!
太子眉头舒展,哈哈大笑:“这值什么?若你是个实诚的,好东西尽有的是。”
如是又赏赐了几样珍奇玩意,周玉臣应下告退。
刚才的宦官,殷勤相送:“我们都以为太子必要大发雷霆,没想到周司正三言两语,便雨过天晴啦!他日还请司正多多指教。”
周玉臣脸上还带着泪痕,心中已然轻狂得意,只笑而不语。
沿途所遇,不论是宫婢还是内官,一个个都敬羡地叫她声“周司正”。
这个十八岁的掌司内官,本就是奴才中的纪律头子,颇有威名。现在连东宫的奉御,都一路殷切相送,手中更捧着太子的赏赐。如何不教人生羡?
当夜就有人以讹传讹,说雁翅楼那日周玉臣不是被罚了,而是因为赴召而跌伤。
又有人说,周玉臣是被周炳所伤,太子仁慈,特此召见慰问……如此等等。
周玉臣不仅安然无事,反而频频进出东宫,人人都说周玉臣必然要入主东宫局郎。
几日后,司礼监的新掌印上任。其名李望春,原是首席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他升职以后,周炳继任首席秉笔。
诡异的是,王知恩的干儿子“王梦吉”不仅毫发无损,还到了李望春身边。
王知恩离开京师的那天,王梦吉连面都没有露。他除了没有改姓,上上下下已俨然是李望春的人了。
同时,皇帝对太子、五皇子的态度,一时一个样。这位病气尚存的君主,仿佛突然在元储身上看到了诸多不顺,引得五皇子心猿意马,愈发得意。
太子气得在宫中大发雷霆,宫人们战战兢兢。一直到陪太后斋戒的关贵妃回宫,太子的这股怒气才稍歇。
这一天,周玉臣在纪察司值班。
近日东宫的罪仆颇多,纪察司忙个不停。
周玉臣心知这些人只是时运不济,但她也借机清理了王知恩的人手,事事顺从太子的心意。前几日,太子已经校考过她的学问笔墨,她的职位定是掌管文翰的典翰局郎。
金不换捏着毛笔,在文书上画了个圆圈,即表示此事了了。他运笔谨慎,好像这一生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这个圈画得够不够圆满。
忽然,金不换问道:“……你该不会,真不许你妹妹嫁人吧?”
周玉臣立在案头,在看朱麟送来的画像。她单手托着底轴,立在融融雪光中,憔悴脸容也显得风流雅致。不多时,她选定了模样:“照着这个,请匠人再雕一座妈祖像。”
待朱麟去了,周玉臣道:“莫说我家妹子还小,便是她不嫁人,又如何?”
金不换唔唔两声,低头继续画圈。
也不知是画了第几个圈,金不换无端端又道:“女子当嫁未嫁,有违天和。你我都……这样了是吧?强把人家绑到一处,共做畸零人,也未免太霸道了。”
金不换在纪察司,外号“袖公”:
不到惹火烧身,天大的事情砸下来,他也只会袖手旁观。遇到冲突,让级别更高的领导出头,他永远落后一步;得到赏赐,大家伙先分完了,剩下他再拿走;做决策时,除非会连累自己,否则上峰永远是对的。
据说,他对每一任上级都信誓旦旦地说过:“小人跟定您了!刀山火海都跟您去!”
然后,下值即失联。
纪察司每一个新人,都听过金不换的“三句官经”: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风头愈大,麻烦越多。
让俸禄最高的人先上!
见“袖公”突然破例,周玉臣一时怔住,开玩笑道:“点啊你?准备响朵呀?”
金不换一张白面捏做的面庞,十足十的太监脸,呵着笑容:“我冇啊,我呢个人好冇胆嘅!就是好奇嘛,你不会真一辈子不让她嫁人吧?咁虾虾霸霸,不好吧?”
那一双细眼,笑得像面团上掐出来的两弯指甲印,神情却写着“不敢苟同”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