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前约我在这儿见面,就是为了等运送约书亚的车经过。
让我这么说吧。护送约书亚的是NCPD的巡逻警车,开车的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警员。比尔一路激动极了,叫喊着让我不要跟丢。
一路驶过了几个路口,巡逻车在天桥下被一辆突发故障的挂车阻住了去路,就像当初苏伊士运河被堵一样,那辆挂车就好巧不巧打横停在路中间。
副驾驶的比尔瞧见巡逻车被拦下的时候,简直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叫停了车。
他拿着一把莱克星顿小手枪就一步步朝警车逼近,无视了警告。
然后他被击毙了。
任务目标约书亚也正是在这时候登场。他从警车里钻出来,高呼着不要杀人,但已经晚了一步。
多么悲悯的人。杀人犯为杀手辩护,我一度以为这次要杀的人其实叫甘地。
这个过程发生得快极了。因为这是剧情——除非我先下手为强,否则比尔是必死无疑的。他的死就是为了引出约书亚,看来我这次任务的关键人物是这位甘地朋友。
约书亚·甘地·斯蒂文森穿着褪色的橘红囚服,编号00636,一个年轻男性,偏瘦,不高的小个子,长相看起来像是非裔混血,皮肤算得上白皙,不过有醒目的宽厚嘴唇,纹身数量极多,标准夜城街头混子,但他的目光——真的不一样,他是一个虔心的人,任谁都瞧得出来。
有罪的世人,在狱中忏悔,并真诚地改悔,乞求被害者家属的原谅——假如到此为止,那这是一个简单的老套故事。真正让我觉得别扭的是,资本参与了这场赎罪。
假释约书亚的人,瑞秋·卡西奇,来自第四面墙工作室,那里出产最顶级的超梦影片。
看到这里,事情的原委就不难猜了——第四面墙工作室保下约书亚,就是为了拍摄一部有关罪与罚的超梦影片,名字都起好了,就叫《热忱》。
约书亚的赎罪是把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出现在2077年前,也就是耶稣老哥,江湖人送外号弥赛亚),而我是他选中的敲钉子的人。
他死了,这部超梦影片会存留下去,用咱们的甘地朋友的话来说,为了警醒那些走上黑暗道路的人,为了让世人重新领会主的恩旨,也是为了证明爱的存在。
老实说,这算得上行为艺术。
……
我的委托是杀了约书亚。
但我毕竟是个好奇的人,钱不钱的在这会儿也没那么重要,我就想瞧瞧这段剧情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一路上我见证他的赎罪,他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就像是某种绝对精神灌注到他身上,约书亚如圣人一样去寻求原谅,但他根本就是一个杀人犯,如今则是一个精神病杀人犯——没错,他和倒在我手下的那些赛博精神病的区别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疯狂藏在言行里,他手里没有枪,却叫我觉得比一百发炮弹还可怕。
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个游戏里会安排这种剧情,它叫我由衷反胃。
第四面墙工作室在《热忱》拍摄前,为这部见证当代弥赛亚赎罪的影片进行了宣称,惹来信徒们的集体抗议。当天夜里,我穿过愤怒的人群,来到影片拍摄地点。
说实话,到了最后一部分,我有些后悔了。
瑞秋打电话跟我说,斯蒂文森崩溃了,急需我的开导——他们找一个哑巴给人开导什么呢。
但我还是来了,此时约书亚在后台颤抖,身上只卷着一块狱服改的兜裆布,他凡人的身体在千古的神圣死亡面前乞求宽恕,我目睹他紧绷的弦,因我的沉默,他似乎从中得到了力量,他决定继续拍摄。
我还能说什么呢,就怪自己的好奇心吧,我现在手上已经拿着锤子和钉子了。
苍白有满布刺青的人类躯体躺在主的十字上,约书亚喃喃祈祷。
我犹记得他振奋鼓舞的发言:数百万人沉迷电子麻醉,孩子们成长在黑帮横行的世界。
他要以死证明主的存在。让世人能从主那里得到救赎。
哪有什么主呀。我的朋友。
有的只是剧情而已。
有的只是玩家而已。
而你我身为工具,难道有得选吗?
我改变不了你和比尔必死的命运,就如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一样。
剧情的罪与罚,早已在故事开始前就敲定了。
“怎么了,V,你在等什么?”
在我开口说话前,我好好瞧了瞧周围的布景,环视着,一片静谧的幽蓝色的黑暗里,翻涌的红色灯光低低地笼罩十字架,架子上的人的躯体蒙着光像新鲜剖开的西瓜瓤。低下头,约书亚佩戴的镀金项链闪闪发光,如他眼眶里悲哀的泪水。
他不像是弥赛亚,倒像是羔羊以撒。
转身看,拍摄者、导演、演员,制作人,这些家伙藏在阴影里,饥不择食地凝视着愚人的血肉。如一群亟待享用餐食的上位老饕。
没人真正在乎约书亚的献祭,NPC不在乎,玩家不在乎,剧情不在乎。他扮演他的角色,资本扮演资本的角色,情节推进就像火车行驶在铁轨上,撞断一切阻拦物,创造这个游戏的人编写了这样的剧本,为了让那些玩家们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