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即墨的花灯会便开始了。今夜晴朗,天上的云只有几朵,一半浸泡在银白月光里,一半潜在影子中。
云天河一行人站在后山高处俯瞰。即墨的村人们点起花灯,将其滑入水中,夜晚浮漾的清波推摇着灯火,在水面上盛开千百朵光亮的花,天上万古星月的光在波涛上倒映,海面像银箔一样,风吹时光影哆哆嗦嗦,那些花灯团簇着,如许多行船,就此静谧地驶入海的深处,向天际的交界飘去,终究会熄灭在半途。
即墨的夜市也到了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点着灯烛,老人们聚在一起唱着故老相传的歌谣,讲述关于海神、渔夫和遇难少女的故事。年轻的男女在温柔的海风里互换定情的信物,多是些漂亮的贝类。男人们带着小孩去点起爆竹,噼噼剥剥的声响和夜空转瞬即逝的焰火交错起伏,断断续续放了一个半时辰。
韩菱纱说:“好想和他们一起去放花灯啊。”但花灯是人家早早做好的。
云天河伸出手,在空无一物的掌中忽得托起一枚花灯,繁多的莲花瓣儿层层叠叠,半透明的质地仿佛琉璃,花蕊处亮起一点温暖的烛光,整朵花都是透亮的。
野人红着脸,把花灯递给韩菱纱,女飞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接过花灯,将它捧着,吹一口气,这朵剑气铸就的莲花便轻飘飘飞起来,一路落到海上,也随着那许多花灯的行迹,一道去了海的远方。
柳梦璃在一旁看着,低垂眼睑,却是什么都没说。慕容紫英只瞥了一眼,便继续观看花灯。
今夜有酒,街道上摆起席面,即墨有名的是花生、对虾和醪酒,原本每年最好的货物都要留给狐仙上供,今年狐仙被打跑了,自然可以拿出来招待客人,云天河他们一行四人是即墨的恩人,喝酒不要钱的。野人每过一桌都要被拉着喝两碗,他喜欢这种活动,除了太平村,他在哪儿都挺受欢迎。都说醪糟不醉人,可喝得多了,也是要眩迷的。
云天河迷迷糊糊又喝醉了,跑到海岸上吟诗,什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自己也随口会编两句,什么“花光灼灼照渔楼,月色依依傍酒舟”,总之是彻头彻尾的酒鬼了。
韩菱纱跟着他,野人踱步迈向大海。
修得神仙剑,六界任我行。金石土木横冲撞,海岳泰霄一往来。这世界甚大,许多凶险阻碍对凡人是天堑鸿沟,于他而言,哪里都可安醉,水淹不窒,火烧不焚,刀劈不伤,霜冻不寒,挟五岳跨四海,如庭中漫步,伴飞鸟游鱼同凫,只是等闲。云天河漫步海潮,且歌且舞,岸边人来汹汹,见白衣人吞吐三斤剑气,歌声竟让浮云为之遏行,那人掌中赤金剑丸毫光大放,如骄阳坠海,一时间东海变得澄澈透亮,金光闪闪,海下世界竟也清晰可见。
即墨的老人们说,“光亮了,会引神异的。”
茫茫东海,无数的妖精鬼怪都为这毫光吸引,海底升起的前朝巨舰,先民死后的魂灵化作的水鬼赶着车架,敲锣打鼓地前行,渔民祭拜的海神与螺后娘娘,天边浮起蜃龙的脊背,有许多雾气缭绕,如山的背鳍极尖锐,跳着雷光。天上的月变得愈加明亮,星辰在闪烁,神界的天神们在关注东海剑仙的醉舞。
海边的人们跪伏在地虔诚礼拜。没有了狐仙,但他们还是会对剑仙跪拜。
韩菱纱皱眉看着周围人,又眺望海上的云天河,不禁头疼道:“以后不能再让这傻子喝酒了!”
慕容紫英微微惊叹,“相传有公孙氏一舞动四方,如今云道友的剑舞,更是万灵来朝,六界扬名。”
柳梦璃微笑,“云公子该当是天上人,要立千古流芳之功业,后来人会记得他的贡献。”
仙人舞剑不休,海面上神女架起数百面玉璧、砗磲、琉璃、玄武岩,倒像是海上升起数百礁石,这些形状各异的宝物蒙着月光,将仙人舞剑的影子印刻下来,后来此处便成一处千剑群岛,天下习武修道之人慕名而来,乘小舟游览玉璧,细细参悟,往往能领悟许多了不起的剑术,更有传闻在此领悟传说中的纯阳剑道,一朝修成仙身飞举神界。
云天河趁着酒兴舞剑,等他酒劲退了,自然便安歇下来,他摇摇晃晃,仰倒下去,螺女们小心地捧来鲛绡锦衾,将剑仙接住,安置在玳瑁云床上,捧入一艘鲸骨舟,飘飘悠悠流到海滩上。
韩菱纱叹一口气,去把野人接回来,天上的月光黯淡下去,远处的蜃龙去了,海雾逸散无踪,海上的战船、螺后与水鬼的群落也消失不见。一切像梦一样,对云天河来说是这样的,他只是一如往常那般平平无奇地舞剑,海上留下数百快剑仙玉璧对他来说同醉后的残诗一样没意思,这却是云剑仙大大扬名的时候。世人喜欢看神异,他既然是剑仙,大家就觉得他该有神仙的样子,他们宁愿相信留在照壁上的剑影里藏着成仙的秘密,而不是相信街上免费人手一本的秘籍,只有从这些似懂非懂的图像里,他们可以找到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剑道奇材的证据。
花一千银子买书的那几个江湖客在第二天一早就欣喜若狂地冲入海中,徘徊不去,往后三十年,即墨会成为武林争抢的宝地,他们为了占据剑仙照壁而大打出手,孵化了阴谋与刀剑,流血和毒药的许多故事,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