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和同进打开了门窗, 冰冷皎洁的月华淌进屋中,深夜的寒风也随之灌了进来,烛火摇晃, 帘子飘动。
夜凉如水。
魏明肃抱着卢华英,垂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接过阿福拧的一块帕子, 轻轻擦拭她的脸, 漆黑的眼眸在摇曳的烛光中晦明不定。
医者坐在床边, 眉头紧皱。
屋子里一片压抑沉闷的寂静,卢华英因为喘不上气而发出的时断时续的急促呼吸声令人心惊肉跳。
肖素娘立在外面, 忍不住伸着脖子往里看, 一脸惶然,满背的冷汗。
同进、阿福站在她旁边。
所有人都默然不语, 神色忧虑凝重。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中响起医者的声音:“脉象不沉不浮,平稳下来了。郎君不用太着急, 明天早上就没事了。”
肖素娘几人听到这句,都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医者拿出一瓶药膏, 嘱咐道:“小娘子可能是睡前吃了什么天生不耐的食物,引起不适,全身长斑,呼吸不畅, 脉象减慢,神志不清, 幸好发现得早, 用些药就能痊愈。不过以后一定要当心, 这种不适可能每一次都会发作,有时轻微,有时严重,平时吃食上要多留心,切勿大意。”
同进把肖素娘和卢华英今晚吃剩的饼饵和肉脯拿了过来。
肖素娘脸色苍白,愧疚道:“这些都是三娘以前最爱吃的……我知道她的忌口,拿的都是她常吃的,以前她每天吃都没有什么不适,今晚怎么会这样?”
她带到西州的都是耐放不易坏的食物。
细沙猪油馅的饼饵,外皮金黄,馅料柔软,酥松香甜,红虬脯是干肉脯,色若红缯,香气浓郁。长安洛阳大户人家的眷属远行,都会带上这些糕点馈赠远方的亲戚朋友。她记得卢华英的口味,想起行李里有卢华英爱吃的,特意找了出来。
阿福问:“会不会是东西放久坏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魏明肃忽然道:“她四年没碰这些东西了。”
众人一愣。
肖素娘呆了片刻后,不禁红了眼眶。
医者拿起饼饵和红虬脯闻了闻,道:“东西没坏。可能小娘子现在身体虚弱,气血虚了,加上郎君说的,她四年没吃过这些,即使是以前常吃的食物,也可能突然不耐,这也不算罕见。每年春天柳絮飘扬的时候,一些体质虚的女子便容易发.春病。”
肖素娘听了这话,越发愧疚。
魏明肃抬眸看她一眼,道:“你去换身衣服。”
肖素娘怔了怔。
魏明肃道:“她身上的衣服和床上的被褥都要换掉,你换了衣服过来帮她擦洗。”
肖素娘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找到自己的行李,要了盆冷水匆匆擦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立即回房。
她看到屋子里的情形,脚步突然顿了顿。
屋子里静悄悄的,满屋暗黄的烛光。卢华英还没有清醒,汗水濡.湿的青丝散了下来,脸色惨白,魏明肃抱着她,拨开她的头发,轻柔地替她拭汗,在她发出难受的声音时,低头耐心地低声哄她。
肖素娘听不清楚魏明肃哄卢华英时说了什么,昏暗的烛火里,他棱角分明的面孔沉静无波,仿佛没有情绪,凝视着卢华英的那双黑眸也沉着冷峻。
她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个沙哑而温和的声音低沉地哄着:“腓腓……”
肖素娘惊愕的目光落到魏明肃脸上。
他依然是一张漠然的脸。
语气却那么温柔。
肖素娘垂下眼睛,快步走到床边,扶起卢华英,她身上的白色单衣滑了下来,肖素娘慌忙把她抱住,拉好她的衣领,警惕地看了魏明肃一眼。
魏明肃的目光已经移开了,站起身,背对着她们,道:“全都要换。”
他走到门口,没有出去。
同进和阿福送来新的被褥和一桶热水,魏明肃没有让他们进屋,自己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提着水送到帘子下面,走了出去,仍然背对着里屋,叮嘱肖素娘:“换了衣服,给她盖上被子,喂她喝点热水,替她擦一遍身,把药抹上,再穿衣。”
肖素娘帮卢华英脱衣服。
肖家虽然不是名门,也是官宦之后,肖素娘出远门时身边也有几个下人服侍,头一回照顾病人,有点手忙脚乱。先脱了卢华英的衣服,转身去拧帕子,想起魏明肃的话,忙回头把被子拉开盖在卢华英身上,喂她喝了几口热水,再转头去拧帕子。
魏明肃背对着肖素娘站在帘子外面,一句句吩咐她。
肖素娘在他低哑的声音里帮卢华英换好衣服擦了药,松了一口气。
她把换下的衣服被褥递出去,和衣睡在床边。
烛火越来越暗。
肖素娘有些困了,闭上眼睛。
“她睡着了?”
寂静之中,帘子外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肖素娘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魏明肃竟然还没走?
肖素娘转头,看着帘子下面那个被烛火拉长的影子,心中五味杂陈。
四年前,魏大哥一定也这么彻夜照料过三娘吧?
他知道三娘长红斑不是中毒,知道怎么哄神志不清的她张嘴吃药,他照顾三娘时,熟练稳重,成熟温和,比肖素娘的奶娘还有耐心。
想不到,冷冰冰的魏大哥私下里原来这么体贴。
肖素娘暗暗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卢华英,帮她拉了下被角,转头小声道:“魏大哥,三娘睡着了,她脸上的红斑好像慢慢消了。”
“嗯。”帘子外面的身影站了起来,“明天早上再给她擦一次药。”
他出去了,轻轻带上了门。
东边微微有了鱼肚色,微明的晨光照在皑皑积雪上,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矗立着古老的佛塔,一片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