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华英很怕疼。
疼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掉眼泪。
但是她明白学武不是易事, 要会吃苦,要持之以恒,只有好好打熬筋骨、下了苦功才能有长进, 所以再苦再累再疼她都不觉得委屈,哭是因为辛苦,哭过了,撒撒娇, 她接着练习。
可是她不知道, 原来废了武功也疼。
剥皮抽筋的疼。
她挣扎反抗。
府兵追上来抓住她,把她死死地按在烂泥里,她一动都不能动, 父亲、大哥就站在她面前,任她怎么哭着恳求,他们置之不理。
一阵活生生被撕裂的剧痛后,卢华英以为自己疼死了。
然而很快,她在浑身的痛楚中睁开了眼睛。
燕国公沉着脸,站在台阶前,俯视着她。
“腓腓,你祖父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后悔纵容你, 千叮万嘱,要为父不能心软, 只有废了你的武功, 彻底断了你那些念头, 你才能死心。”
“长痛不如短痛, 一时的痛苦, 能换你一生平安富贵。”
比刚才更剧烈的痛苦席卷过心头, 父亲的话像一把厉斧,把卢华英心底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劈碎了。
老燕国公病倒的那几个月,卢华英衣不解带地照顾祖父。老燕国公经年戎马,强硬了一辈子,重病后突然衰老了下来,他常常凝视着她,苍老的脸上都是伤感和无奈。
卢华英知道老燕国公不放心自己,按下伤心和即将失去祖父的恐惧,努力对祖父笑:“阿翁,你放心,腓腓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
老燕国公看着她,叹息了一声。
现在,卢华英才懂了祖父的那声叹息。
最疼爱她的祖父留下的遗言是废了她的武功。
最后一点光明被黑暗吞没。
卢华英崩溃了。
卢弘璧看不下去,推开府兵冲了过来,伸出手,想扶卢华英起来。
卢华英看着他递过来的手,眼泪一滴滴坠下,抬起头,咬紧牙关,自己往外爬。
她要爬出去,要离开这个家。
她一声不吭,爬过门槛,身后留下了刺目的血迹。
雨点打在她脸上。
卢华英爬不动了,从台阶滚了下来,瘫在了烂泥里。
她只有十三岁,卢家是生她养她的家,她能去哪里?
从来没有过的绝望和痛苦笼罩着她,她趴在烂泥中,面孔苍白,没有血色,平时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只剩下一层阴翳。
……
卢华英病了。
她什么都吃不进去,王妤和婢女煮了清淡的肉汤喂她,她勉强喝了一碗,全都吐了出来。
燕国公以为她在绝食,气得要王妤不管她,等她饿几天就听话了。
几天后,卢华英不省人事,病情更重了,医者束手无策。
卢家上下都吓了一跳,燕国公亲自去宫里请来了御医。
卢华英从小习武,根基厚,还是熬了过来。
可是她的武功废了。
王妤劝她:“腓腓,你父亲和大哥都是为了你好,你没了内功,听嫂子的话,从此安心做三娘吧。”
卢华英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一片郁郁葱葱的蓬勃青翠中,榴花艳丽如霞,烈烈欲燃。
她闭上了眼睛。
卢四郎死了。
……
卢华英没有让燕国公和大哥如愿,她没有从此安心做卢三娘,相反,她比以前更加叛逆。
她失去了志向和追求,开始自暴自弃,放纵自己。
卢豫瑾说她越来越喜怒无常,说她执迷不悟,死不悔改。
卢华英笑道:“阿兄,你们废了我,我认命了,以后好好做一个废人,阿兄还不满意,那就打断我的腿吧!”
卢豫瑾拂袖而去。
一晃就是两年,卢华英十五岁了。
她每天出门去玩耍,酒入愁肠,虚度韶光。
那年春天,丽日融和,阳和启蛰,槐花挂满枝头。
崔熙说他知道一个打猎的好地方,卢华英刚和大哥吵了一架,心情烦躁,满脸郁气,扬鞭策马,出了长安城。
一个衣着寒酸的青年拦住他们,紧紧拽住了她的马鞭。
她冷漠地拨马回长安。
后来,御史弹劾国公府。
崔熙带着下人把魏明肃揍了一顿。
不久之后,卢华英为了取回郑八手里王六娘写的那封信,独自去见郑八,在山里困了一夜。
魏明肃在木屋外坐了一晚上。
从山上回来以后,卢华英叫下人买了些自己爱吃的饼饵放在房里,万一风声传出去了,燕国公肯定又要罚她面壁思过。
外面却没有一点风声。
魏明肃守口如瓶。
卢华英心里冒出一个疑问。
白桐落尽,天气开始热了,王妤生了病,在医者的建议下带着卢华英住进辋川鹿苑寺的寮房休养,顺便避暑。
王妤娘家的嫂子、侄女也都在辋川避暑,女眷们每天一起听僧人讲经,做法事,礼佛。
一天上午,王妤又带着卢华英去听讲经。
她对佛经故事没有兴趣,都快听睡着了,王家表姐忽然拉她的帔帛,小声道:“三娘,今天我的几个堂哥要来鹿苑寺,我昨天晚上听我阿娘说的。”
卢华英双眉轻蹙,趁王妤和王夫人没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刚迈出门槛,知客僧领着几位年轻的锦衣公子走了进来,卢华英环顾了一眼回廊,转身躲进了大殿。
她本来想等王家几位公子进屋后再从大殿出来,悄悄离开,谁知道王家公子走进院子后,其中一个人没有进屋,站在回廊里和知客僧说话。她正进退不得,门前一片笑声,王妤、王夫人、王家小娘子和王家公子们都从屋里走了出来,朝大殿方向来了。
大殿里有一张长条案几,供奉着写经生刚刚写好的佛经、香花、香炉等物。
卢华英急中生智,掀开帘子躲到了案几底下。
王妤和王夫人他们在大殿门槛前停下脚步,和几个走过来的高僧交谈片刻,高僧走进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