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半月。
北地冬日清晨寒冷干燥, 冷风蹭过人面,寒得有如刀割。
天亮得越发晚,宫道烛火彻夜不熄, 直到早朝过后,东方泛白, 才由宫人过去熄灭烛灯。
空中若有细雪飘落。
即便官服外罩着厚实大氅,应防心还是恨不得将自己各处都拢进大氅中, 望着随风飘荡的灯笼,非但没觉得暖意融融, 反而愈觉齿冷, 一面快步往前走一面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应大人。”有个声音在身侧响起。
应防心一惊,猛地回头看去,但见一张俊逸非常的面容,嘴角噙着笑意。因为眉眼实在俊美, 显得这人有几分邪气。
哪怕穿着官服,都压不住的邪气。
应防心呼吸稍定,“陈大人。”客气地回了个礼。
应防心与陈爻都算得上皇帝宠臣, 奈何两人一个一直在工部主理水利工程,一个每日照夜府审计司跑来跑去, 追讨陈欠,只保持着平日里上朝能见到的平淡关系, 并无深交。
陈爻来找应防心说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无论是陆峤,还是顶头上司萧琨玉都不搭理他——陈爻这数月升官速度已十分夸张, 不足半年就从正五品升为从三品, 只是审计司中有功的不止他一个, 不止他的官职品级在上升, 旁人亦是如此。
陈爻嘴闲不住,少说一句于他而言都如没了半条命,见同僚不理,就去找他看着还算顺眼的应大人搭话。
萧琨玉办事沉稳老练,且杀伐决断,手段凌厉,自成为审计司司长后政绩斐然,但皇帝只给加了品级,却未给实职,朝廷中有不少关于这位萧司长的流言。
萧氏一族虽是皇族,但非天下姓萧者皆是皇族。
况且萧琨玉办起事情来对于官员皇族之一视同仁,狠绝无情,半点都不像和萧氏一族有亲缘的样子,况且中州萧氏无论哪一支的族谱上,也无一个叫琨玉的少年郎。
“我方才不慎听了应大人自语,”陈爻语气很歉然,“却没听清,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应防心:“……”
幸而应大人是个脾气随和的人,不然听到陈爻这话,大约能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偷听人自言自语也就罢了,没听清还要问人家到底说了什么,寒暄也没有这样个没话找话法。
应大人拢了拢大氅,“我方才在算,还有几日冬至。”
冬至放假七日!
春节又放假七日,元宵又有七日。
只要熬过了冬至,春节和元宵还远吗?
陈爻点头,继续热络问道:“那还有几日?”
应防心无言了片刻,对陈爻道:“还有十四日。”
陈爻点了点头,“多谢应大人告知,可惜了。”
冬至过节,冬至追帐,是不是未免太过分了?
这可是耽误工作的大事啊,耽误工作就影响自己在皇帝心中的评价,陈爻无比在乎这个,恨不得让皇帝时时刻刻都看见他的忠心耿耿与好看脸蛋。
不过转念一想,冬至又不是春节,无甚大不了的。
应防心很羡慕他,不是羡慕他冬天一大早上起来上朝还很高兴,而是羡慕他连披风都没批,居然半点冷态都没有。
应防心张嘴都觉得往腹中灌冷风,见陈爻还想再和他说话,听到脚步声如获大赦地别过脸去看。
一个裹了一身雪白的人走过来。
应防心看得打了个哆嗦。
这人披着件雪色的披风,领口是一圈细白毛茸的狐狸毛,贴在下颌上,其皮肤之白皙,竟与白狐毛不分伯仲。
不止领口毛茸茸,他袖口也是毛茸茸的,这样柔软的打扮将少年身上原本逼人的冷意削减不少。
“萧司长。”陈爻同他打招呼,腹诽着萧琨玉这身打扮。
实在是,太小姑娘了。
这样干净清透的颜色,陈爻家中只姊妹姑嫂会穿,男人多着黑灰枣红,哪像萧琨玉,一身的白茸茸狐狸皮,穿得像个女孩。
这样想的不止是陈爻,还有宫中皇帝、太后、受恩王崔平之、诸多亲眷等人。
和荣大长公主家只一个女孩,年年冬日的赏赐都少不了各样颜色细嫩的皮毛料子,亲戚间走动亦然,府库里竟找不到一深色裘皮。
萧琨玉着女装已十分习惯,这时候别说给他件白色狐狸毛的披风,便是桃粉色的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披着。
萧琨玉道;“陈大人。”
又对唤了自己一声萧大人的应防心回了句,“应大人。”
狐狸毛末端泛着银光,在宫灯映照下宛如覆盖了一层霜。
陈爻夸他,“萧司长的披风看上去价值不菲。”
萧琨玉看了眼陈爻,道:“长平道内风大。”
所以,闭嘴。
萧琨玉话音刚落,似乎为了照应萧琨玉所言,一阵砭骨冷风顿时迎面而来。
应防心脸都青了。
倒不能怪萧琨玉,而是长平道内本就风大。
长平道位置十分重要,贯穿内外,乃是从外面进入宫中的必经之路,也是唯一一条路,长二里,宽二丈,两面围墙高七丈,围墙之上设置哨卡,且只能从内里登上围墙,围墙上护卫往来巡逻,长平道两边都设置门,由铜铸成,内里非是中空,而是实心,两面皆设门栓,平时将长平道外的两道门栓架上。
据说是当年太-祖吸取了当年前朝都城建设的教训,才在原本的都城基础上又加以休整扩建。
长平道,几乎是皇城内的最后一道防线,若令高明将官在上指挥,能拖住大军不少时日。
这样宝贵的时间在若生兵变时,或能等来救援到来,或能为逃跑争取时间。
再或者,为天家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倘国破,自戕,要比苟延残喘做阶下囚有颜面得多。
诚如太-祖所料,惠帝晚年废太子作乱,就因事前没有控制长平道,而被阻隔了半个时辰,惠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