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闻言不惊不怒, 轻笑一声,反问众臣,“这亦是众卿的意思?”
其实局势现已再明朗不过。
眼下朝臣似乎在无意识之间已经划分成了三派, 一派或由皇帝一手扶持或受皇恩深重或对皇帝忠心耿耿别无而意,不知何时已靠近玉阶, 只在皇帝下侧不远处,一派则以赵誉为首, 其中既有豪族,也有在新政中备受打击的皇室宗亲。
还有一派, 则尴尬地站在中间, 既不愿意开罪于眼下形势大好的世族,又怕之后事情还有转机,贸然站位,恐生变故, 到时候难以脱身。
“陛下不遵祖宗成规,使朝臣离心离德,百姓生怨, 上天亦厌之。”赵誉身后不远处,有官员冷冷开口道。
沈九皋半眯起眼。
锋镞指向那人。
萧岭轻轻抬手。
沈九皋持弩屹立不动, 目光如鹰隼,寒意逼人。
和靖侯尸首流淌出的血尚温。
那人只觉喉间一冷, 退回到人群中,不敢再多言,只是在等大军一到时, 目睹沈九皋的凄惨死相。
殿中的府卫与禁军相峙, 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保持着一种相当微妙的平衡。
萧岭目光扫过正殿, 众生百态。
凤祈年魏嗣等人面色凝重,萧琨玉神情太冷,此刻更是有如覆着一层霜雪,看不出所思所想,应防心脸色惨白,显然是怕的,却还是站在萧岭下方不远处,像陆峤江三心则神情平静,不辨喜怒。
令萧岭惊讶的是陆峤居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陆峤在审计司一众臣子中算不得受皇帝恩宠甚隆,皇帝待其平平,只如一般臣下。
而陆峤,在萧岭的印象中和忠君爱国这四个字半点关系都没有,谁是君,谁得势,陆峤就是谁的臣,只问有无利可图,而不念半分情意。
况且,萧岭和陆峤之间也无太多君臣情意。
担忧者有,冷静者有,视死如归者亦有。
但如陈爻这般还能对萧岭笑得露出几颗白牙的,可只他一人。
不知从哪个府卫身上摸了把刀来,陈爻手中掂着短刀,对看过来的君王做了个口型。
仿佛是:臣护着陛下。
萧岭在这种紧张时刻,竟也体会到了失笑的滋味。
刀柄落入笑眯眯的陈爻手中,修长五指猛地收拢,被衣袖半遮住的手背青筋道道隆起,面上却还是没心没肺的笑。
他先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在赵誉那边的留王,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
可惜了,陛下素日的恩宠!
玉珠碰撞。
萧岭微微向前倾身,语气平平,“诸卿,欲谋反?”
赵誉向皇帝拱手垂头见礼,明明姿态是谦卑臣子,说出的话却大逆不道至极,“臣等非为谋反,而是为天下计,择明主,挽江山于颓势。”
气氛一时冷凝。
一白发苍苍的宗室老臣蹒跚着走出人群,劝道:“陛下,国舅稍安,大家都是亲戚,何必为着这些事,伤了骨肉亲情?”
朝臣们即便再怎么见过大风大浪,也被这位老臣的话惊呆了。
都已逼宫了还谈什么骨肉亲情?
这位论辈分与惠帝一般大的老者苦口婆心道:“臣倚老卖老说上一句,陛下,国舅也是好意,您身体一贯不好,趁此机会,不妨到南地山清水秀处养身,总比在中州劳神劳力的好,况且无论是国舅还是新君,皆仁德慈善,您若退位,国舅与新君都会给您体面,封以王爵,您后半辈子亦是荣华富贵,万事不愁。陛下,您好好想想。”
如此无耻之言气得萧岭这边几个青年官吏已要挽起袖子打人了,仿佛赵誉这个始作俑者一心为皇帝着想一般,逼宫谋反大逆不道,却还要皇帝好好考虑,感恩戴德吗?!
“新君?”有人发问:“什么新君?”
那老者笑道:“您这不是明着顾问,新君自然是太后之子,国舅之甥,留……”老者的话戛然而止,眼睛霍然睁大了,“留王殿下。”
问话的人,正是一直站在世族中的留王。
顿起哗然。
赵誉亦愣了下。
他不曾料到,留王会在此刻出声。
萧岫要做什么?
实话实说,赵誉并不属意萧岫做皇帝,萧岫快十六岁了,人太有心思,也太聪明,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一个傀儡。赵誉更愿意从宗室中挑一个懵懂无知幼儿为帝。
但,反叛的宗室多支持萧岫登基,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不愿意看到以赵氏为首的世族扶植年幼无知的傀儡皇帝大权独揽。
所以,那位宗室老者才会默认新君是萧岫。
赵誉眉心稍蹙。
莫非萧岫打算在这种时候逼自己承认他可登基?
若真是如此,自己往日当真小瞧了这位看似于政事毫无兴趣的留王殿下!
少年人立在沾染血色的殿中,高挑笔挺,如庭中玉树,粲然夺目。
萧岭不动声色地看着萧岫。
他相信,自从那日之后,他已经获得了萧岫全部的信赖。
萧岫,绝不会在今日做出背弃他的事情。
少年秀色唇瓣翘起,露出一个再好看不过的笑容。
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向上看。
并非他今日突然意识到臣下直视君王这一人尽皆知的礼节,而是心生惶然。
他怕在萧岭眼中看见一点怀疑和失望。
“看来诸位宗亲,属意本王。”少年开口道,他看了一眼神情莫测的赵誉,露出了个带着点挑衅意味的笑。
反叛宗亲听到萧岫这样问,虽不明所以,但并不愿意放过这样一个机会,当即称是。
萧岫满意点头,上前数步,比赵誉还要接近玉阶。
踩到方才和靖侯的血时,面露不加掩饰的嫌恶之色。
还没等众臣反应过来萧岫要做什么,不等府卫阻拦,萧岫一撩亲王朝服,坦然跪下。
“臣有罪。”萧岫扬声道。
姿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