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的衣裙,裹得严严密密,我却还是觉得冷,寒意却从骨缝里往外涌,冷得我想蜷缩起来。
加上天阴沉沉的,风里透着飕飕凉意,我的肌肉连带骨头都在无声地酸痛抗议。
理智越是劝说自己要镇定,心里越是七上八下。望着铅灰色阴霾的天,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通常从喝下药到药效发作是最难熬的时光,全身的力气都拿去对付病痛,大脑清醒无比,却没什么精力去做正事。
我早就习惯日常有个头疼脑热,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中间的过程最难熬。尤其是换季时头痛易发作,每次折磨得我奄奄一息,痊愈时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甚至会没出息地喜极而泣。
有时候痛得狠了,我会盯着天花板上的灯饰,放空脑袋,随便背诵点什么。一次罗莎旁听我语序凌乱的背诵会,等我睡醒后告诉我,我从《北地旅见手札》背到《太阳女神颂经》。前半句还在叙说北地雪国风光,民俗风情,后半句急转直下,开始赞颂太阳女神高高在上,普照大地,带来生机。直到我沉沉睡去,嘴里还呢喃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诗句。
总得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
背书这个方法还是受到皮耶尔老师启发。我不比那些正常千金们幸运,她们身边都有父母和家庭女教师教导她们聊天的艺术。
我母亲早逝,父亲可能张口就说起研究所的事情然后滔滔不绝,想打断都不行。
小时候跟我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反倒不是季莫法娜和罗莎,而是皮耶尔老师。
我这位老师比起诗人、作家、报社主编,本质上更像是一位奸商。和那些千金们不同的是,她们被教导的方向是如何让聊天的对象感觉到愉快、轻松,而我被教导的目标则是,如何让所有人被我所说的内容所吸引。
说话要言之有物、有理,每一句话都要有它的作用。
父亲说我小时候学说话很慢,同龄的孩子已经能流利表达所思所想,我还在磕磕绊绊、语序混乱颠倒,只会一个单词接一个单词,时常说了上句忘记下句。于是皮耶尔老师想出一个特殊的办法训练我的语言组织能力。
他会隔两天带行商人的孩子来跟我以讲故事的方式会面。因为他会额外付给这些孩子薪水,行商人的孩子们总是绞尽脑汁编排随父母旅途中的见闻,积极踊跃地报名想被选中。
等我记住这些大上我几岁的哥哥姐姐们讲述的旅行见闻,他便让我对下一个来“上课”的孩子复述前人所讲的故事。
不断地重复、不断丰富细节,在一次次讲述里完善说话的艺术。
商人是最巧舌如簧的“骗子”,嗅觉最敏锐的“猎犬”。如果被商人发现言语里的漏洞,他们就会如逐血的猎犬一般围堵上来。如果有足够的利益诱惑,商人会使尽浑身解数,不惜一切代价。
我对这个社会人与人交往的本质,便是从此时开始了解的。
人人都是逐利的。
能把人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纽带,不一定是血缘、文化、爱恨,但一定有利益。
那么多年来,我辛苦所做的,也不过是想成为一个对希恩“有利”的人。
尤其是从行商人的口中,我逐渐对王都之外的天地一点点的模糊印象。除了人人都能诵读的《太阳女神颂经》,行商人们奉为圭臬的《北地旅见手札》是我背诵下来最快的一本书。
这本书的作者,拉齐亚先生是先代皇帝时期的最著名的行商人,他在带领家族商队前往永夜封冻的北地,开辟商路贸易后,亲笔写下一路上的旅途见闻。有风物见闻,异国人文,甚至传闻说出版印刷前被皇家下令删去的第三卷,记载了相当多北地的地理堪舆情报。
这本书的地位相当于行商人的“圣经”。
父亲和季莫法娜之所以都如此信赖皮耶尔老师,因为他其实是母亲给我“留下”的家庭教师。我们互相“面试”,认可彼此后才成为师生。
虽说因为当时年纪太小,我已经不记得“面试”是个什么情况。而且后来每当皮耶尔老师隔着镜片,用那种“连这都答不出来你不会成为我人生中的污点吧”的眼神睥睨我,我都深深怀疑,他当初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
不过起码从我学说话这件事不难看出,他应当早就对我不怎么存在的文学天赋有所预见。
药效发作的时候,我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水里,连大脑都钝了。我手软脚软地靠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女仆们忙进忙出,擦拭餐具,为晚餐做准备。脑袋里迷迷糊糊地想,横竖香粉要打广告,要不要干脆以艾尔·索恩小姐的名义来宣传得了。反正她才是摘下希恩这朵高岭之花的女人。
想得太多,脑子里思绪杂乱,头也开始疼。
唯一令我担忧的是,今晚可是我邀请了谢伊来家里吃晚餐。如果在她抵达之时,我还没痊愈康复,我这个女主人怎么完美地招待客人?
她会不会因此嫌弃我太麻烦,动不动就生病,再也不肯跟我一起出游?
昨晚她才刚背着走不动路的我回家,听我絮叨了一路的废话,万一她就认为是我是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可怎么办?
我懊恼地想,早知道自己吹风就病,本就应该多带一件斗篷。现在好了,一生病,什么事情都被耽搁。
撑着扶手站起来,我有气无力地跺跺脚,警告自己别懊恼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布置什么样的花束在桌席上,才能与我亲爱的友人相配?
谢伊说她最喜欢的礼物是鲜花。我看了眼天色虽然阴沉,云层厚结,却远还没到下雨的程度,索性拎起剪刀到庭院里去亲自剪些花回来装饰。
然而就在我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