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伊孤身在教堂里飞身疾驰, 身影几乎变成淡墨色融进夜色里。
他穿过迷宫般纵横交错的走廊,枝形吊灯一盏盏从头顶掠过。夜巡的守卫偶然瞥见一个黑影风一般刮过长廊。
然而在守卫掏出剑刃之前,脖颈已经被从后面袭来的力道折断。谢伊出现在他身后, 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双手,精准、利落地拧断了守卫的颈骨。
黯淡的月光穿过那一扇扇彩绘玻璃,汇聚在教堂的会厅,将装饰满鲜花与灯烛的祭坛映照得宛如泡在一团水波似的柔光里。女神雕像就垂眸站在这片淋漓如湖泊的月光里,袍角逶迤在地。
她双手朝上,宛如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谢伊拔出死去守卫的长剑,噌的一声,剑刃从正中央贯穿雕像的头颅。细小的裂缝从雕像的眉心朝下蔓延, 很快形成如蛛网般的裂纹。
她的上半张脸由此皲裂开来,看起来像是蒙了一层纱网自她的额尖垂下来。
水牢里死囚苦苦的哀求再次回响在他耳边。认出他的面容时, 死囚的释然更多于恐慌。沦为死囚的齐克思的面容已经彻底丧失从前的不可一世, 那是一堆苦痛与泪水的结合体。齐克思的脸上有着被囚具撕裂过嘴角的伤疤,泡在污水的下半身正在腐烂,双脚只剩下白骨。
——“杀了我, 求求你给我个痛快……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是我背叛她的报应!”
谢伊正顺着教堂的墙壁外沿攀爬, 身影如一只灵巧的壁虎。他的手脚轻巧迅捷,从拱窗的外围借力一点, 窜向更高处的塔尖。司铎的白衣裳在夜色展开, 被风拂出如流水般的波纹,宛如在他身后扬起龙的骨膜巨翼。
那些声音,来自那个死囚生命最后的一刻的疯狂与忏悔仍阴魂不散地追着他。
——“不!不是我!当我赶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死了!我来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他的胸腔里发出悲愤的无声怒吼, 那是他还剩下的半颗人类心脏传来的悲鸣。源自幼兽失去母亲后的悲恸绝望, 燃烧着毁灭的怒火。
黑色的火焰自他衣袖上燃烧, 却只像是一层雨水披挂在他的外衣上,丝毫没有把衣料烧毁的迹象。他全身上下都蔓延着这种黑焰,唯独深红色的皮革手套安然无恙。
这些火焰令周遭的空气都扭曲起来。当他奔跑时,黑火被拉扯成丝缕淡墨痕,混杂在气流里,缠绕周身。
他高高跃起,落在塔尖上。他就像是一只四肢着地的野兽,匍匐着蓄势待发准备猛烈进攻。
巨大而冰冷的弯月在他背后的夜幕升起,唱着亡者的悼词。
月光下他瑰红色的眼眸燃着炙烈的光芒,从血红色凝固成更深的色泽,就像是从熔炉里冶炼出高温沸烫的某种金属。
——“所有人都想杀她!她根本活不下去!我为什么不能背叛她?王储之争已见分晓,落败下来的她就是一个普通女人。我为什么要给一个女人搭上大好前途?!”
“每个人都想杀了你的母亲,不止我一人有罪!”水牢里的死囚绝望地嘶喊着:“求求你,杀了我。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结束我的性命!”
他的喉间再次涌起低吼,一如不久前在水牢杀死齐克思那个叛徒之时。他如一头低吼的古龙,带着死亡与怒火降临于地,朝背叛者们咆哮:
“那就赐予你死亡——!”
他从角楼的塔尖落下,带着回荡夜空的钟声齐鸣,朝还亮着灯的窗口急速坠去。
那里是主教的卧室,整个教区权力最巅峰的人。在诸多王国教区实力强悍的时代,各地主教甚至与圣地的教宗平起平坐。他们插手俗世的王权,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生死!
包括十几年前参与毒杀一个王储的阴谋之夜。
混乱破碎的记忆画面轮番在他脑海里闪现飞逝。他看见倒在地上的红发女人,她粗糙带疤的双手逐渐僵冷。她穿着有生以来最华美精致的长裙,死在最冰冷狠毒的阴谋里。
她是战士啊,她应当死在战场,葬在朝向家乡的高山雪原。铠甲就是最高尚光荣的裹尸布,长剑就是她的墓碑。
可是她死了,她死在小人的狂欢声里。他们勾结起来,杀死了她。他是她留在世界上最后一点痕迹。可是他们还是要找到他,将他的双手剁下,将他幼小稚嫩的尸骨丢进烂泥沼泽。
那么,他将——毁灭他们!
谢伊带着下坠的惯性,猛地撞进偌大的玻璃窗户,就像是一团烧着的陨石直撞向大地。顷刻间所有的玻璃都震碎了。
他在火海里站起身,衣衫上燎着黑焰。
教堂四边角楼的黄铜大钟发出轰鸣,钟声的洪流震耳欲聋。整座教堂,乃至王城都被惊动起来了。一盏盏灯接连亮起,在黑夜里格外显眼,宛如洒落了一连串珍珠在地。
护教骑士们高举起盾,盾牌上亮起防护的符文光芒。可是他们都能感觉到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坍缩,凝练成一个小小的点——然后迎来爆炸!
必须在发生之前阻止爆炸!护教骑士们开始吟唱,直刺剑缠绕上神圣的金色光芒。克莱芒举起太阳权杖,用力一砸地面,隐藏在地毯下的符文法阵光亮如潮水般涌起。
可是来不及了。
坍缩到极致的空气迎来爆发。黑色的火焰从那一点迸射出来,横扫四面八方,强横的火柱从每一扇漏窗空洞喷射出去。
爆炸结束后室内几乎全被烧毁了。墙壁上的天鹅丝绒、地上的绒毯、镶嵌在床头与屋檐的晶石,这座价值连城的主教卧室焚烧殆尽。墙壁与地面一片焦黑,包括原本刻印在地板上的防护法阵。
在这片狼藉里,他们终于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