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那个人。
寻寻觅觅皆不见,竟然此时突然自己出现在我的眼前。
王宫新晋的话题人物、第一次遇见就给我强烈熟悉感、总是把自己包裹得格外严密的艾福隆德子爵。
他还是神秘地穿着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苍白削尖的下颌。但是从身形轮廓就能看得出来高大又挺拔。
他出现得还无声无息,连脚步声都没有。幽魂般猛地出现在我身后,害得我差点就撞上去,吓了我一跳。
他在盈满空气的晚香玉浓香里俯下身来,对着我的耳畔低语:
“小心。”
声音仿佛被放在抽屉里的古老丝绸,历经时光,依旧丝滑细腻。
最关键是,他的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双红色锦缎鞋。
他抬起下颌,似乎在寻找哪里可以坐下的地方。因为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兜帽阴影里,外人只能从大致动作来猜测他的意图。
事实也正如所猜想。
他低下头来,对我说:“去那边坐下。”
指的是旁边的喷泉边沿的座椅。
苍绿树林拥抱大回廊的中庭。花楸木正萌发新芽,雪团绒毛似的花蕾已绽放出来,洁白素雅的花朵挤满树枝。
风一吹一刮,漫天飞舞的都是细雪般的碎花。地上的树荫里,早已散落一片细碎的花瓣,堆雪似的。
在这片细雪里,我盯着他兜帽深处阴影里的脸庞,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谁?”
他顿了顿,视线移到我沾上泥的双足。
他不答反问:“或许,你希望我帮你去那边坐下?”
直觉告诉我,我最好不需要这个帮助。
我下意识去看树丛,不知何时,希恩的身影已经彻底从那里消失了。
“不必。”我抿起唇,浑身都是抗拒,“请松开我。这样很失礼。”
明明看不见他的脸上表情,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不甘心似的又补充道:“你很轻。”
我直接推开他抓住我的手,夺回自己的小臂,朝着那边走过去。几步路而已,我就怕他下面再蹦出来一句更失礼的提议。
我刚一坐下,他就紧接着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来。随后隔着裙摆轻巧抓住我的脚腕,就像在雪地上一只猫扑住一只雀儿那般轻松。
他抬起我的脚,放在他的膝上。我条件反射往后一缩,脚腕却被他捉得更紧,一副猫咬住了猎物死不肯松口的气势。
他用丝质手帕轻轻擦拭沾在足底的灰尘、碎石,甚至是划伤的血迹。
然后他才将我的脚小心放进红鞋里,为另一只脚继续上述步骤。
直到两只鞋都套上我的脚。我已经是浑身僵硬。他却没有放走我的意思,我的左脚还踩在他的膝上。
隔着他的红手套与我脚上的红锦缎鞋,他轻轻握住我的足尖。
“它还不够柔软。”他开口时,声音低靡而沙哑,“它还不够好。不足以穿在你的脚上。”
以我的眼光和上脚的体验来看,这双鞋的制作精良远超想象,罕见地兼具了美观与舒适度。
我都觉得我今天穿的这一身裙子简朴,配不上这双应该在宫廷舞会亮相登场的红舞鞋。
不知道这双鞋的材质到底是什么?以我的见闻,居然都猜不出什么材料才能如此柔软如云,塑形能力又极强。
轻软的材质就意味着只能在室内的绒毯上穿着。可是当我的脚踩在地上,却没有丝毫硌脚的感觉,依旧像是踩在云彩上。
仿佛有一双手护住我的足底,将所有的不适都遮挡在外。
舒适得简直就像是另一层皮肤。
“谢谢您。”我道。
从兜帽的阴影里传出一声缓慢的音节应答。
可是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依旧屈膝跪在地上,仿佛要借这个机会,将我整个人全身上下仔细端详一遍。
“我可以看看您兜帽下的面容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如愿——等等他点头了?!
这下迟疑的反倒变成我了。
风把花楸树们垂下的树枝摇晃得沙沙作响。隔着树丛,连浅水池那边的乐声、歌声、鼓声都变得遥远缥缈,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声。
我屏住呼吸,小心拉下了他的兜帽。
漆黑如鸦羽的长发流泉瀑布般洒落下来,瞬间流泻满肩膀。檀墨色的发丝散乱在额前,愈发衬得他的面颊轮廓精巧。
“……”
我顿时陷入沉默。
愿望轻松达成,我却不悦地抿起唇。
在他的兜帽之下,居然还有一张面具。
翡翠海最常见的舞会面具,在艾福隆德广受欢迎的款式,白垩色的光滑瓷底,用金粉勾勒出镂空的双眼轮廓,再以碎钻与宝石贴绘出花纹。
这张繁复又昂贵的面具,端正贴合地扣在他的上半张脸上。
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削薄的唇与尖俏的下颌。
但他有一双瑰红色如血般的眼眸。
风静止了一瞬,世界都清静下来。
我的呼吸也快停止了。
我又问出那个盘桓许久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
“希恩?”
看到未婚夫时,艾尔先是一喜,旋即一愣。
希恩好像在受到巨大的痛苦折磨,一向笔挺的脊背竟然垮下来。他必须扶住墙壁才能维持平衡,捂住脑袋,压住唇齿间流泻的痛苦声音。
艾尔慌了。她连忙跑上去,搀扶住他。
“怎么回事?”她焦急地问,“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口!”
可是希恩就像听不见她说话一般,硬是咬着牙连一声痛呼都不肯发出来。哪怕他已经开始浑身颤抖,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下来。
好半天他才平复下来,睁开眼,眼中混沌一片,全是模糊光影。连他都不知道在身边的人是谁,却本能般抓住对方瘦弱的肩膀。
“别做危险的事情……”他沙哑着声音叮嘱,“别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