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那天和那对北地人叔侄的相遇只是意外, 没想到几天后又遇到了他们。
那天我原是定了要去陪拉齐亚老先生散步。
当日是难得的大晴天,老先生的心情很好。他冷眼打量了跟在我身后过来的谢伊,轻声一哼,没说什么, 只是叫陪着一起来的杰拉米去拿拐杖。
我差点以为他要拐杖抽在谢伊的小臂上。从前有一个黑夜里, 他居住的小套间里摸进来一个小毛贼。当时他就是这么对待那个入室盗窃的毛贼的。
谢伊只得跟在我们身后, 既当陪散步的, 又当保镖。
杰拉米说我省了一大笔钱, 请到一个绝佳的保镖, 还不用担心这个保镖会被仇敌收买,不断夸赞我这次挑结婚对象的眼光好。
然后,他在我凉飕飕的目光威胁下, 抓起帽子脚底抹油借口还有事情要处理赶紧开溜。
而在回去的路上, 无意间我又看见了那天在马厩偶遇的那对叔侄。我叫马车停在路边,掀开窗帘看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这对北地人叔侄正在买东西时, 不知怎的跟店主起了争执。
准确来说,是那个黑色卷毛的高瘦少年努力跟店主据理力争。他那北地人特有的高颧骨上泛起一整片红, 看起来像染透了薄薄的皮肉。
店主是个将胡子打理得更外整洁光亮的男人,时不时捋一把翘起的八字胡尾,居高临下地瞥视着激动的少年。
少年表现得越是激动,店主越是从容, 还不忘在对方拔高声调的时候耸耸肩, 双手一摊, 视线溜了逐渐靠拢过来的围观群众一圈。
好像在无声说,看, 乡下人就是这么无理取闹。
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阵的低低哄笑。他们并不在乎发生了什么, 还交头接耳以少年的北地口音取乐, 低声嘲笑着这就是从外地来的乡下人。
白日便喝得醉醺醺的闲汉爬上橡木桶,倚靠着街灯的柱子,高举起酒瓶大声呼喊给这些乡下人点颜色瞧瞧。
少年的面皮更加涨得通红。店主的身材其实还没有他高,站在几格台阶之上,在他眼里却像是比巨石还要高大,俯视他的眼神里满满是轻蔑。
而与他同行的那个壮汉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全身都笼在厚重披风里,好似化作了一块僵硬的石头。既不说话,也没反应,就像一个大块头的木头人。
我扶着谢伊的手臂跳下车来,走上前驻足听了一会,差不多明白了纷争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少年方才从这家店买了些香料,兴冲冲走出门去其他杂货店买东西时随手一称,才发现店家卖给自己的货物缺斤少两。于是叔侄俩特地跑来找商店讨要说法。
可是此时已经过去大半天,货物离经柜台后发生了什么,哪里查得清楚?少年指责商店缺斤少两,店铺伙计咬死足斤足两。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没法子分辨出到底哪一方在说谎。
最起码现在听来,店铺拒绝赔偿的做法无可辩驳。
货物离柜时若是没有提出异议,证明当时顾客是认可包裹好的毕萝花干足斤足两,没有克扣分量。是以人群发出的哄笑声都是针对那位来寻衅的少年。
人群后还传来高喊声:“让这两个乡巴佬滚回北边去!”
店主站在台阶之上,商铺的门前。而那对叔侄在台阶下方。三级的短短台阶,凭空将双方的地位拉开了悬殊的距离。
而台阶上,躺着一个被拆开的牛皮纸包。一根根绛红色的毕萝花干散落满地,到处都是。
毕萝花干可不是酸角梨、茴香一类可以从翡翠海周边大批量收购的日常用香料。这种晒干的花在香料里的地位与作用都类似我上辈子世界里的番红花。不仅使用在宗教神事上,可以给食物染上漂亮的金色。通常宴庆祭典上,主人都会用毕萝花干染色的佳肴款待宾客。
在崇尚白色与金色的弗莱明帝国,金色的食物自然是至高无上的享用。
而在这个世界,毕萝花干虽然不至于价值连城,没有一袋毕萝花干换一座城的美名。但也是相当昂贵的香料,普通人家很难负担得起的奢侈品。
店老板眼看聚集了足够多的围观群众支持。而少年已经情绪激动到了顶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店老板这才捋着翘起的胡子,大声说:“我们虽是小本生意,但从我祖父开店经营以来,一直遵从先祖的教诲诚信经营,从未做过黑心买卖。”
伙计适时地从他身后冒头出来,对着围观的人群不无夸耀骄傲地说道:“王都有名有姓的人家都在我们店里下订单呢。大名鼎鼎的银骑士卡里金小伯爵,听说过名头没有?小伯爵的姑姑可是皇后殿下!连卡里金家都要在我们这里买香料。那些没听过名头的寻常人家的小订单,我们还不乐意接!”
“我们的货物在王都可是一等一的好,便是拿到皇宫去进献给陛下都使得!”
“就是伊尔兰家的行商会拿来的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