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那时,和你曾经共患难过的这位西席,保不准都会成为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呢,哪里还用得到你庇护她,专门为她讨个恩典?”
谢爱莲沉默了半晌后,终于低声道:“因为我知道陛下是要让我去做什么的。”
“那些账本虽然经过了数字上的处理与模糊,甚至把部分人名和具体项目都抹去了,好让我看不出来我正在计算的是什么东西,但其中有一项,哪怕再怎么模糊处理,也让人十分在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谦卑地伏在地上的女子,终于在没有任何宣召和允许的情况下抬起了头。
这个时代的规矩,其实还没有后世那么严苛,说话上朝的时候都是可以坐着的。
然而在君臣二人对谈之时,谢爱莲一直把自己有意摆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都不敢轻易坐下,更不敢随便抬头:
这不仅是在用诚恳的态度向摄政太后示好投诚,更是她作为旁支女在谢家被主家压迫了十几年的谨慎小心,习惯使然。
然而今日,为了女儿的旧友,也为了女儿的未来,谢爱莲再也不想搞这些罗里吧嗦的虚套路了,直接单刀直入地点出了这个账本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有一笔支出,看起来像是在外城购买房宅的花销,但是却打着‘购置首饰衣物’的旗号以掩人耳目。如果陛下真的用这么大一笔银子买了首饰衣服,那么为何在接下来这么好几个月的账本里,都没有见到半点新的物件出现呢?”
她的眼神抬起来之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述律平的袖口。
当朝摄政太后的衣着比起她所在的高位来说,其实十分简朴,并没有用什么复杂的绣工织造出太多的纹样来,只是在袖口、腰带和下摆处绣了些五彩的祥云与鸾凤——
然而问题也正是出在这些绣花上。谢爱莲在一坐去述律平身边的时候,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东西的不对劲:
按照皇室中人的一贯作风来说……不,甚至就连谢家这样的世家,在穿上精美的丝绸衣服后,就没打算把这些衣服洗第二遍,都是脏了就扔,当场换新。
历朝历代,天潢贵胄,从来都是这般奢侈而不自知;甚至在某一个朝代,有一位皇后因为会穿洗过第二遍的衣物,而被史官大书特书,说这是一位贤明的、懂得节俭的统治者。
——可问题是,在过去的十几年内,谢爱莲并不生活在京城。
她虽然带着大量的嫁妆下嫁给了秦越,但自此之后,她就在於潜生活了十多年,整个人的作风都和京城内真正的世家贵族们截然相反了。
因为秦越从来不管“内事”,每天都早出晚归,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但总之,这样一来,所有的琐碎工作,所有的财政核算,就全都压在谢爱莲一人身上了。
她在那片土地上,慢慢磨练出经验,从无到有做起了生意;她又在那里购买过庄园和土地,每年都要从庄头那里收听汇报,了解当年的收成,因此从一定程度上来讲,谢爱莲可以称得上是当朝统治阶级里,相对而言比较接地气的一个:
至少如果当庄子里的桑树枯萎的时候,别的一家之主最多也就是派个心腹管家下去视察一下,然后视情况减免当年应该去收的个人税赋,这就已经是很慈悲的表现了。
他们绝对不可能、也永远不可能像谢爱莲那样,在听到了这个噩耗后,焦急得一晚上都没能睡着,就连秦越的甜言蜜语也没什么安抚功效;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带着满嘴上火挤出来的燎泡,带着心腹侍女和经验丰富的养蚕人赶往了庄子,想要弄懂这是怎么回事,好及时止损,挽回损失,否则的话,在损失了这么一大笔钱之后,他们今年的体面生活就不好保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爱莲前十几年生活在堆金砌玉的谢家笼子里,见惯了好东西——她作为旁支女,能不能用这些东西暂且不谈,但至少见是见惯了的;后十几年,又必须亲自过问桩桩农事,因此她不仅见过洗了的丝绸是什么模样,甚至还穿过、缝补过那种洗了很多遍、甚至都有些发白了的丝绸。
正因如此,哪怕她刚刚进入书房时,还不敢抬头,就一眼看见了摄政太后的袍角,分明有着洗濯的痕迹;等她获得恩准,能够坐在述律平身边的时候,那袖口上洗得都开始有些发毛了的绣花,也再度验证了她的猜想:
这位陛下,实在是一个克己自持、勤俭有为的人。
也正因如此,“花了五千两白银买了一堆衣服首饰”这样的事情,用来骗骗没什么敏锐观察力、刚刚进京因此消息不灵通打听不到述律平日常生活作风的人,可以;但用来骗谢爱莲,那是真的骗不过去。
于是谢爱莲接下来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就格外有底了:
“更何况陛下连穿着的衣服,都是洗过至少三次的,曳地的下摆都洗得有些发白了,袖口的绣花都快脱丝了。如此清俭的陛下,怎么会在外物上花这种冤枉钱?”
“再容我说句不恭敬的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