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孝经·谏诤】
京兆,长安。
天边的阴云开始堆砌起来了,有股湿冷的寒风,从城东南往城西北刮去。一幅不知是哪家店肆的幌子哗啦啦一声飞到天际,像是迅猛的扑向天穹的苍鹰,那苍鹰越飞越远,也不知第二天会挂在谁家树上。
听着远处太学的钟声在风中沉稳敲响,苏则站京兆府的门前,神情麻木的通过鳞次栉比的屋脊、张望着太学的方向。风吹得紧了,身上的春衫像旗帜般猎猎作响,他摇晃着,几乎要站立不住。
身后伸出一只手扶了他一把:“文师,悲戚不可过甚,还是身体要紧。”
耿纪稳稳地接住了一夜间消瘦的苏则,满是关切的说道:“扶风苏氏坞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不曾目见,谁也不能断定传言就是真的。你要相信皇甫公,有他在郿县抵御贼军,其身后的武功县又如何会有贼寇攻打豪强坞堡?”
苏则回头看向这位特意赶来安慰他的同学、好友,心中感慨万千,眼睛酸胀得仿佛要流下什么,却又被风吹得干涩无比。他也是这一两日才听到消息的,自从皇甫嵩作战失利,致使韩遂攻取陈仓以来,三辅更是一日数惊。苏则是扶风武功人,他家在武功县建有坞堡庄园,部曲数百,良马百匹。可就是在韩遂乘胜进击,攻打郿县的时候,有不少羌兵乱贼脱离部众,开始袭扰郿县之后的武功、美阳等县。
这是韩遂袭扰粮道的计策,他分派出去的兵马不多,攻不下坚城,就只好寇略城外的村庄、庄园,有些部曲只有数百的坞堡因为储存着大量财富而备受掠夺。
扶风苏氏坞就是传闻中被洗劫的扶风豪强坞堡之一。
“贼军势众,我宗族子弟尽在坞堡内,这几日消息不通,你教我如何心安!”苏则声音沙哑,心中有无数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激愤的说道:“早知道当初太学分派实习地方,我就该听家里长辈的话,回右扶风做书佐,而不是留在长安……最后竟成了孤寡!”
耿纪闻言默然,去年九月中,太学奉皇帝的诏令与朝廷有司衔接,对他们这一届太学生们安排实习的官署。耿纪因为卫尉耿祉是他族亲、以及他所学‘经济’科的关系,被少府张昶直接行文太学,调入少府守宫令辖下担任假佐。守宫令掌管御纸笔墨,及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位置紧要,虽然只是最低等的员吏都不如的‘假’佐,每月只有三斛米,但这也不是一般豪强就能疏通进去的。
还未正式策试授官,耿纪便瞬间与所有同窗拉开了遥不可及的察举,甚至一跃就达到了他们穷极此生都未必能走进去的地方。
同为扶风世家出身的苏则也是如此,他家世背景稍逊耿纪一筹,但在右扶风也有一定的人脉与影响力,本来可以直接让他去右扶风郡丞身边担任书佐。可苏则不知如何,非要选择留在长安,于是只好低了一筹,在风评不佳的京兆尹胡邈属下担任一名户曹假佐。
“时运如此,何必多言?”京兆郡丞左灵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他那一双精明的眼睛在此刻被有意收敛了,像是个温厚长辈一般看向耿纪道:“我听朝中有议论,王公欲使卫尉耿公带三辅屯兵赶赴郿县,文师若是有心,我可以做主放你归去。”
耿氏一族世出名将,卫尉耿祉早年曾任度辽将军,略有战绩,在眼下这个关头,提拔耿祉确实是个很合理的举措。可耿纪根本没有听过这个消息,他抬了抬眉,扭头看见郡丞,先是与苏则揖拜问好,再是疑惑道:“不知郡丞是从何处说起,耿公出兵一事,我竟是未有所闻。”
“哈哈。”左灵笑了一声,捋须说道:“此等大事,或许是见你年资尚浅,不便相告吧。”
耿纪自觉被人小看,有些不服气,兀自言道:“此等大事,耿公定不会瞒我,我既然未曾听过,可见是郡丞耳误了。”
苏则也疑惑问道:“真无此事?”
他现在迫切的想回武功老家将后事处理,可长安近来关防严格,一般人等皆不得出入,就连苏则要出城都很麻烦。所以若能搭上耿祉出征的便利,顺道返回武功就是再好不过了。
耿纪张嘴结舌,想不到向来冷静的苏则此时竟也方寸大乱,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实在无奈的笑了一下,很认真的道:“真无此事!近来春雨湿绵,耿公踝痹复发,不便于行,岂能上马?”接着,他又补充道:“再者说,倘若真有此议,我岂会不第一个来告诉你?”
踝痹是风寒湿痹的一种,受环境变化会有关节酸痛等症状,相当于后世的类风湿性关节炎。这种病复发起来,短时间内是无法上战场的了,苏则叹了口气,低落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左灵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似得,眼底飞快的闪过一道锋芒,他很好的将情绪掩饰了下去,又问道:“既是痹症,何不延请太医?”
“这本是旧疾,不能根治,耿公说……”耿纪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立时闭上了嘴,神情有些恼恨。
左灵恍若未觉,顾自说道:“此症却是麻烦!诶,可惜时下亟待用人,奈何卫尉……”
一道紫电长蛇突然从天际扯过,天穹中的某一层墨云中猛然响起一声惊雷。
“好一道春雷。”左灵站在两个年轻人身边,怡然自得的拊掌说道。他的目光忽然望向路口,刚才那道电芒闪过,路上好像是突然就冒出了什么身影似得。
苏则与耿纪也看到了那道身影,那道高大雄壮的人影像是突然从地里长出来似的、又像是老早就从路口走过来,只是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