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惟三公,论道竟邦,燮理阴阳,官不必备,惟其人。”————————【尚书·周官】
未央宫,宣室殿。
司空、录尚书事赵温正低头观察着面前的漆碗,朱漆的茶碗装着淡黄色的茶汤,几片茶叶在茶汤中缓慢的舒展着、转动着。缕缕茶香几乎溢满室内,还未饮下,视觉与嗅觉便先给人造成了直观的享受。
他静静地看得出神,直到皇帝从更衣后阁换完衣服回来,看到他这样,不由得出声问道:“赵公也喜欢饮茶?”
“此物在关中风靡已久,豪强士族之家无不以此为风尚。”赵温迅速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拱手说道:“臣以为不用数年,便可传遍天下。”
“太医署称其能解腻清热,对塞外胡族而言,彼等常年食肉,正好可解其腻。茶叶比蔬果更易存储,并州有不少鲜卑、乌桓人都尝到了茶的好处,在民间有不少部族求购茶叶。”皇帝换了一身深色朝服,步履轻松的从远处走过来,抬了抬手止住了赵温欲要行礼的动作。
“我想在过几年后,将茶比同盐、铁收为官营,用茶向塞外换牛马,可为朝廷谋大利。”皇帝在赵温对面坐下,摆弄了一番衣袖。
“可如今已有不少人开辟茶园、种植茶树,数年之后若要专营茶叶,恐怕……会有非议。”赵温微微皱起了眉头,茶树往往需要数年才能成长,从投入经营到最终获利,那也就是几年的功夫。
皇帝对此早有意图,却不教而诛,明摆着是要那些人折本,到时候茶榷的诏书一下,所有已经长成的茶树都将低价转让给官府。彼等豪商辛辛苦苦数年,凭白给朝廷做了嫁衣,届时怎么会不沸反盈天?
“盐铁都收回来了,何况是新建一个茶榷?”皇帝随意的弹了弹衣袖,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此物对朝廷有大用,能新辟财源、也能羁縻诸胡。朝廷必须将其拿在手里,不得假外人之手。”
“只要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豪商之利,夺也就夺了。”赵温点头应承着,忽然又说:“那酒榷……”
“天下稍安,府库粮储不足,岂能再浪费粮食酿酒?”皇帝伸手拿过一碗茶细细喝了起来,用不了多久便要去承明殿与黄琬等人会议,在此之前,他要先与赵温在某些事上达成共识:“然而百姓婚丧嫁娶、祭祀祖宗,却时刻离不得酒。所以朝廷将酒专营,只供百姓有事之用,既能节粮,又能开源,醉酒易滋事,如此还能少些好勇斗狠之辈。”
“臣以为,‘专营’一出,多少人都要为此争上一争,言官不应与民争利,反对的人太多。倘若换一个途径,譬如对贩酒课以重税……”赵温建议道。
皇帝立即摇头将这个建议否定了:“你加十钱的税,酒价就会涨十钱,酒这个东西,均输、平准如何得以平抑之?”
“臣记得当年三辅旱蝗,关中有不法豪商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经陛下严惩之后,劣商绝迹,而又定物价之法,以平准、均输监管之。”赵温仍没有放弃他的建议,轻声说道:“譬如定下酒最高售价,倘或有人越过此价,则由官府惩处。酒既加重税,又不许哄抬,商贾不得其利,谁还肯卖酒呢?”
“善哉斯言。”皇帝抚掌称赞道,懂得利用官府的政策进行宏观调控,不可不谓是赵温远胜于他人的一大长才:“看来在管仲‘轻重’一道上,赵公也有不小的造诣。只是一来,这样的制度尚未推及天下,施行恐有滞难之处;二来,此法只能禁酒,却不能为朝廷开辟财源……赵公,你也知道,如今朝廷府库空虚,各个地方都急需用钱,我也不得不如此啊。”
赵温默然,无声的赞同了皇帝的看法。
皇帝于是笑着将茶碗放在桌案上,说道:“盐、铁、粮、茶事关国计民生,故而朝廷专营或是定价,以防奸猾害民。但酒却不然,如今是天下亟待恢复,不得浪费粮谷,故而暂由朝廷专制。待以后民生恢复,依平准、均输等奏议,再行解禁不迟。”
赵温知道这是皇帝的另一套方案,倘若酒榷的阻力太大,便做缓兵之计,提出以后到了时候再解禁。只要酒榷这个盐铁之外的专营得以实施,开了先例,以后推行茶榷也就不至于无例可循了。
“陛下睿鉴。”赵温应诺道,心里却在想自己的老家益州,西部高山之中多是青羌等族的聚居之地,高山高原,不耐农作,羌氐也少素食。故而贩茶在益州周边的获利也是极为可观,蜀郡赵氏早在茶叶兴起的时候,便从皇帝随口之谈中发现了商机,如今一时要他准备割舍,赵温心里便忍不住计量了起来。
“河东的盐,难道都是官府售卖出去的么?”皇帝清楚赵温的底细,知道他在忧虑什么,遂开口提点道:“也有部分是卖给商人,使其销往各地。茶以后也是同样,届时会特定制度,以达两全。毕竟商人也是我大汉子民,没有一味贬低剥削的道理。”
赵温‘啊’了一声,面带惭色的说道:“臣愚钝,到底不如陛下睿鉴深远,实在惭愧。”
人都有私心,皇帝最重要的就是做好利益的分配,只要握紧了切蛋糕的刀,皇帝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陛下,快到时候了。”穆顺在旁边提醒道。
皇帝随手让穆顺去准备车驾,自己则站起身与赵温一前一后的往外走着,边走边说道:“征辟管宁、王烈等人的公车,最后还是没有消息了?”
“唯。”赵温缓缓皱起了眉头,似乎感到有些棘手:“不说朝廷的公车,臣以公府征辟,彼等亦不肯受,可见是寄情于山林了。”
皇帝克平天下,理当众士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