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姬桢也只见过陆谦一面,便是那时的今夜。
下一回这对兄妹再回京,就是两年以后,那会子就到了不同席的岁数——陆将军虽很得陛下信重,和怀王府也亲密,但到底没有让别家的儿子直入王府后院的道理,更遑论见到亲王家中的小郡主。
姬桢现下回忆,全想不起他的长相。
他虽与仪娘是同胎的兄妹,可仪娘是爽朗的将门女,伶俐活泼,很惹人爱。
而陆谦……叫姬桢再想,也只是生得好看却格外瘦弱,到底怎样好看,怎样瘦弱,却想不出了。
只王妃明氏后来形容过——那小儿郎,像个胎薄釉轻的盏子,端起来瞧瞧,都透着光。
于是后来隐约听说她阿爷有意与陆家定儿女亲时,她便暗暗有些不痛快。
谁肯嫁给一只轻轻一弹便能裂出纹儿来的盏子。
时人也爱文采风流的少年郎,但并不追捧这前朝才喜好的纤丽模样。
姬桢亦和旁的小女郎没差,认定自己想嫁的,是个提笔锦绣诗行、上马百步穿杨的郎君。
陆谦是不成的。
恰好赶上皇伯父驾崩和陆家被参,婚事便自然不成了。这两件事虽都叫她心痛,可后来她阿爷做了皇帝,选了“沈半朝”的嫡孙给她做驸马,她就又暗暗庆幸起来。
还好不曾许陆家,陆谦岂能比沈衍这样的如意郎。
沈衍六艺精熟,为人谦和,相貌俊丽,神正仪端。祖父是士林领袖,父亲亦文武全才。
京中谁不知沈衍是极好的夫婿人选,那果真是要配天家公主才登对的。
国朝不禁驸马为官,他与她成亲后,在官场上更是如鱼得水,事务便日渐繁忙。
可即便如此,他也时时记挂她,但凡是得了空,回了公主府里,他们二人总是形影不离的。
八年里,相看两不厌。
再叫她想起来,若是辰光能就此停住,没有篡位也没有背叛,她还是喜欢沈衍的。
可后来的沈衍,不提也罢——总归,她与他再不能有什么牵扯了,她再不能,给沈家谋朝篡位的机会了!
要死,也该是沈家人全去死!
回神再瞧瞧那面镜子,里面小小女童,明眸皓齿肌光如玉,再不是锁在掬英殿里惨然的妇人。
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真回了二十多年前。
且不论能在此间待几时几日,既然回来了,总要想法子叫自己心下舒服的。
她站起身来,对着铜镜,瞧瞧自己。
纱衫帛裙,颜色款式都合心意,头上珠花,也是宝光耀人十分可爱。
就是,太奢靡了些。
她摘了珠花,放进妆奁里头。东星还问:“小娘子怎不戴这珠花,这是皇后殿下赐下的珠子做的,王妃特意催人穿成了,今日拿来,不是为着请小娘子晚上戴么?”
“陆将军家穷。”姬桢说,“我若是打扮精巧了,他家小娘子妒忌,可怎么办?”
侍婢们一发笑起来:“小娘子倒是替人家考虑上了。他们做将军的,手头钱财怎会不衬?使唤得动大军开拨的,若是没钱帛通融,哪里差遣得开!”
“可这珠花,有钱帛也弄不到啊。”她说。
这倒是。珠子是南海郡的贡物,如此圆润饱满整齐划一的,实在少见。
慢说将军之女不会有这样的珠子,便是宫中妃嫔,也弄不到这许多。
姬桢因是怀王独女,她那生母杨侧妃,又是皇后族妹,才格外得帝后宝爱。
连带在王府里,她也是小辈里最得疼宠的。
小小年纪就受封了郡主,可就是这样,得的宝珠也只够串两朵珠花的。
侍女们都当她是怕被那陆仪娘看中珠花,不堪讨要,不得不破财,因此嬉笑起来,再给她另选金银环儿装饰双鬟。
这一折腾,时辰便要到了,再匆匆往姬桢耳垂上挂了碧玉坠子,侍婢们便簇拥着她,动身去了嫡母怀王妃要宴客的揽云堂。
倒是幸喜客人还不曾到,只几个异母兄弟在堂外散着,说说笑笑。
怀王妃明氏见她来,先张了手臂,引她偎向怀中去揉一揉:“阿桢怎不戴今日新得的珠花?”
“那珠花太贵重,待新年入宫拜见伯母,阿桢再戴着它,才像话。”
明氏笑道:“阿桢真会算——叫你伯母瞧见了,心中欢喜,说不定又赐你好东西。”
姬桢正笑,想该怎么答明氏这话头,外头侍婢来禀报,说将军府的车马到了。
小郎君们立时入门来,个个入席坐好,端端正正——全是些侍妾孺人生养的,明氏自己无儿无女,倒给他们端平了一碗水。
明氏身边的顾妈妈立时带着人迎出去了,她自己也松开了姬桢,理理衫裙:“阿桢现如今是郡主,要拿出贵主的气派来——陆将军儿女方从代北回京,言语行止或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