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桢求了皇帝的御笔题字,志得意满出宫,路上却正与张绰碰了个当面。
“臣参见长公主殿下。”张绰笑眯眯,率先行礼。
“张右相!”姬桢眼前一亮,又复想起先前沈衍的话,笑眯眯道,“快免礼罢,您一向可还好?”
张绰被她今日的欢颜快语惊了一条,想来那天在书房里,长公主侃侃而谈的模样,几乎与面前像个小兔子般的小娘子全不是一个人。
定定神才道:“承殿下的福,臣一向还好。殿下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么?”
姬桢点点头,道:“我要开个书坊,将沈家藏书楼里那些孤本绝本的书籍,整理刊印发售出去——阿兄很是支持,亲为我踢了匾额。”
张绰这样老狐狸,立时便察知到一个“体察上意”的好机会,笑道:“殿下这却是大大的好事。敢问书坊所在何处?几时开张呢?”
“就在明祉坊善勤里,九月初六便开张啦。”姬桢道,“原先定了时间和地方,我只恨这九月初六太久,然而现下到了跟前,我却有些急了——这一回,要刊印四册新书。如今还有两本,不曾印出来呢!”
张绰顺着她问:“都是些什么书?”
“《诗再编》《蒲阳集珠》《河西集》与《水工志》。”
这四本书,张绰是都听说过的。
《诗再编》闻说是四百余年前大儒龙证懿家学中用来讲《诗》的书册,并不外传,后来经了战乱,龙氏族人四处飘流,这书也便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蒲阳集珠》则是息朝一百余年内皇族子弟的文集,那一朝,皇家最重文采风流,子弟中也有许多有名望的文人,只是王朝覆灭后,新朝皇帝竟连这文集都不放过,统统禁毁。
至于《河西集》,是前朝忠臣王葆多年来的奏书文集,王葆此人是个能臣干吏,每每上奏,皆是良政善法,彼时皇帝亦赏识他,君臣相得,一时竟算是缔造了一个盛世。
只是王葆此人好女色,强占了下属之妻为妾,因此皇帝驾崩后,新君继位,便以此过为由,将其贬斥出京,原先编印的《河西集》也便再没有复版重印的道理,时日一久,也便失传了。
而《水工志》,是本朝兴起前的专著。
在那南北分治的乱世中,南齐治水干吏张路多年跋涉河川,修堤造渠,很是得力,因此将毕生心血写于一册书中,指望后来人能学会他的本事,兴修水利,护田安民。这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彼时皇帝虽然昏庸好色,可也乐意亲自为此书题跋,因此要了手稿来瞧——偏就赶上宫中变乱,异母弟率军攻入皇宫,天子惊慌,竟然在寝宫内放火自焚。
《水工志》原本也毁于那场大火。张路备受挫折,吐血暴病,缠绵病榻数月后便亡故了。在那最后数月中,他或许整理了一些残稿,而这些残稿,恰巧被沈家收集起来了?
张绰素来听闻沈家藏书楼中极有些好东西,只是先前,沈家将那藏书楼捂得同眼珠子也似。他虽与沈斛关系不坏,可从不曾受邀上楼,更不知这藏书楼中,有如此多的孤本绝品。
“殿下莫不是要将沈氏藏书中,所有的稀罕书籍,全都整理刊印?”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哆嗦。
“我是有这个意思的。”姬桢道,“先代大儒贤人,著书立说,难道不就是为了叫天下士人观看的么?书藏在自家书楼中固然好,可读得人更多,才更好。我是这样想的,沈二郎恰也同意。”
张绰心中暗道,小娘子半点儿不知晓这绝版书册是何等珍贵——而那沈二郎,现下是长公主的内侍,他哪里有不同意的资格呢。
面上却肃然起敬:“殿下果然是心怀万民,老臣十分敬佩,连那沈氏少年,眼界胸襟也远大于其父祖,果然是少年可畏。殿下书坊开张之日,臣是必去叨扰的!”
“当真?”姬桢很欢喜,“那么,我便等着右相了,右相喜不喜欢吃蒙顶茶?今岁我那里蒙赐的蒙顶石花很好,我备着茶待右相来。”
两边一个有心拍马,一个有心请他拍马,一拍即合,说定了九月初六见。
张绰入了皇帝书房还提及此事,夸赞公主殿下是个有心的孩子,此举必可以振天下文教之风,鼓动诗书传家的旧族,纷纷也把自己的藏书拿出来刊印……
皇帝却只笑:“爱卿此言差矣。阿桢肯将藏书楼的书拿出来刊印,那是因藏书楼本就不是她的,纵然先帝将沈家整座宅邸和藏书楼都给了她,她留着那些书册不发出去,又有何益?她一个小娘子,今后便是长成了,招了驸马,儿女也悉数与驸马同姓,总不能并入天家玉牒——如此说来,这些书既不能在家中世代相传,何不索性叫天下人都能看到?”
张绰一怔,满面恍然:“陛下说的是。然而,便是那些个留着书册只与自家子弟研习的大族,不肯跟着长公主殿下一道印书,单将沈氏旧藏书籍刊印出来,也是大功一件啊。”
皇帝颔首道:“朕这小堂妹,无愧这公主封号,等闲皇子,如她这样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