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知晓他的说法,也未必会领情。
更况,朝廷如今能用以工代赈的法子,还不许旁人冒领粥水,相比先前赈缮灾民只给一人一口粥的做法,已然仁慈很多了。
既然朝廷施以仁政,百姓便该感恩戴德。
何必对这样的仁政挑三拣四?哪有一样事情是挑不出毛病的呢?
想来李继自己也没指望姬桢将文章贴上墙。
他只是想用这法子,将赈济百姓之时的不平事,放在长公主面前。
她当然要管,不止是为不凉了李继的心,也是要叫自己精心操办的第一件差事有个好交代。
且还有一样原因,是不好与别人提,可她十分看重的——李继将女子也列入“健骡”之列,那么,便等同于他在替她发问……
若是有女子强健勤勉胜过寻常男人,难道她就不能做其他男子能做的事情?
诚然,高门大户的千金贵妇,无不讲究行止有序,断不会愿与外男杂处。
然而民间妇人,连饭都吃不上一口的时候,谁会在意周遭是否有男子呢?
便是朝廷要为她们自己都不很在意的“声名”着想,也可安排她们数人在一处劳作,如此彼此见证,怎么便不能保有名节了呢。
她次日便亲自去了户部,召集主管赈济百姓的官员,重新拟定了以工代赈与施发粥水的办法。
或许是仰赖皇帝给了她足够的颜面,又或是官员们并不打算将赈济京中百姓这样的事情当做自己最要紧的差事去办,倒是不怎么反对她的意见。
此后以工代赈的事情,准予百姓自行报名。工头只按人头安排活计,做完的不拘年岁身份,都有一口粮食吃,做不完的,便是瞧着再如何壮盛,又是男子,也分毫无有。
若是自忖活计繁重做不完,那么便不如不来,只吃朝廷与京中诸位善人舍的稀粥,也可活命。
再有妇人孩童老人,身子骨多半也不如青壮男子,然而若不给他们留一条活路,也说不过去。
因而允许他们中身子还康健的,去为救民署熬制汤药,分发给病人。
若是已然染病,或是久在床榻的,全然无法出来做事,便准其亲眷或邻人,拿了里正发的腰牌,代领一份食水。领取时需得报出自家那位患病亲邻名姓住址,朝廷会遣人抽查,倘若发现有人瞒报,便要处罚其人与里正。
这法子第三日便要施行下去。
而姬桢出了户部并不曾回王府,反倒去了书坊——自从李继代了沈衍的差事,便在书坊里做事,他总是不能进即将成为长公主府的沈氏故宅的。
她要问问李继,那个累昏在工地上的少年某乙,究竟是如何情形。
李继不意姬桢前夜瞧到他写的文章,今日便雷厉风行办起事来,见得长公主颜面,竟然颇有些惶恐不宁,跪俯在地,纵然起身,也恨不得将脑袋埋到胸膛里去一般。
“臣……臣,臣只是,只是听邻人说起……那某甲,某乙二人,均是臣的邻人……”他说话磕磕绊绊,要么是吓着了,要么便是真有口吃的毛病。
也不知沈衍从哪里挖出这样一个活宝来——相貌、文采,都不像是能被朝廷瞧中的模样,连说几句话,都这样艰难。若是带他去阿兄跟前,只怕不用说几句话,阿兄便要暗暗摇头了。
莫非此人,是沈衍前世用过的得力人?
那么,胤夺周室后,风气倒是变了许多……
“你慢慢说罢,我不急。只将此事说明白——那少年可还活着么?某甲呢,可受了惩处?”
李继摇头,道:“某甲之子,系里正侄媳,因此里正极力在此周旋,道某甲患有心疾,不可劳累,原不该送去给朝廷做活儿的。然而某乙少年急需个差事养家糊口,因此里正做主,暗将某甲之名报上,好叫少年顶缺。工头也说,那少年做事不惜力气,倒也不曾因年少体弱,耽误过上工……因此,监工只说此后他们二人均不许去做工,倒是再没有罚什么。那监工,却也是个仁心善意的,只是某甲不去上工无妨,少年没了这差事,竟不知该如何养他那病老娘呢。”
这会儿,倒是不磕绊了。
姬桢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已经改了规矩,从此只要肯出力,能做活的,不拘多大岁数,都可去做活,你今日回去,也与他说一声吧。”
李继一怔,双目亮起:“小人可否带着他来跟殿下磕头谢恩?草民自然无甚能报答殿下的,然而这心意,不能不表。”
姬桢笑笑,答应下来——彼时她尚不知,李继带来的,竟会是前世的她也知晓的人物。
名将“青面虎”祝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