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北地无雨。
四月,北地无雨而光海郡大雨连绵。
五月,宁海郡亦下起大雨,北地仍是滴雨未落。
六月……
直至八月中,天气凉下来了,北方终于降了雨。
有什么用处?这季节,便是播种,也再活不了了。
反倒将土地冻住——或许明岁虫害会少些罢,可有多少人会活不过明岁呢?
朝廷不断地拨粮食下去赈灾,皇帝连姬桢都点了起来,许她“回”她的封地,监看地方官吏赈灾情况。
这倒是让姬桢两世以来头一回离开京城——不,前世她也曾去过几座行宫。
然而行宫终是比不上外头的山原与城池的。那里便也有“稻花十里”“长滁寒烟”之类的景致,终究是工匠的造物,怎么能比上天生天长的辽阔呢。
她坐在马车上走了十多天,终于到了济海郡的临水县。
这一路上许是已然有了地方官员安排,竟是半个饥民也瞧不到。
连田间树下的老农,都捧了书教孙儿识字,好一幅无饥无馁和乐平安的田园图画。
姬桢召了老农来问,只听他用一口浓重乡音夸赞地方官员十分爱民,朝廷下发的赈灾粮食十足十到了他们手中,再没有少一丝半分。
竟比寻常年间还宽裕些了。
姬桢笑问:“那岂不是,人人宁可年年招灾了?平日里无事可做,到得秋收,反倒人人饱足。”
老农立时肃了脸,认真道:“殿下说的是哪里话。小民们日日劳作,实是为了报效国家,如今年这般,非但一颗粮不曾纳,反倒劳朝廷来救咱们,那实在……”
长公主并未如他所想露出笑容,却是她身边那个也戴了帷帽的小娘子,忽然用了济海本地口音问他:“既然百姓们劳作一年,打到的粮食还不若朝廷发来的赈灾粮多,那么老丈,先前百姓们春日都吃些什么呢?”
那老农想来不曾考虑过公主身边竟会带着个本地来的小娘子。
一时惊怔,支支吾吾道:“无非野菜,与去岁的陈粮……”
“都有些什么野菜呢?”
“这……”
老农竟是说不出话来。
姬桢温声道:“老人家竟然不知吗?”
老人不曾开言,倒是他的孙儿忽然大声道:“有灰麻菜,蚂蚱草,香花,还有蒿芽子……”
姬桢心下一哂。
她也不为难这一对“祖孙”,只温言安抚,给他们一对小砚台,祝那小童文采长达。
然后便着人送他们走。
待二人走开,她方问身边方才说了济海话的小娘子:“同你祖母说的一样么?”
小娘子摘了帷帽,露出一张圆圆的脸和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是陆家的仪娘。
“那小童说的倒是差不离——我瞧那老农定是别人安排来,想借他的口,来夸一夸地方上的官吏罢了。”仪娘满面不满,“漫说这样要自己种地的农户,便是我祖父祖母那样的人家,春日里也少不了用两口野菜的。他们怎会不知春日里常吃什么?若是不知,一定是高门大户的子弟……”
姬桢抬眼望望谢见深:“你瞧到什么异常没有?”
“奴瞧着,老农手上虽有茧,却不是做农事磨出的茧……”谢见深字斟句酌道,“他多半不是农人,那小子倒难说真是农家子。”
姬桢问:“那小童的情形——你瞧着如何?”
“眼睛虽然亮,声音也有劲儿,想来是吃得饱的。然而手脚上没有肉……”
“或许是才吃了几顿饱饭?”
“阿桢,不是我说,”仪娘插话道,“这样的天气,什么人还在树下读书啊,不怕冷么?分明就是想误导咱们——当地必是有蹊跷的。”
“那便查查。”姬桢淡声道。
这已然是济海郡的地盘了,按着规矩,此间的所有物产,她都有份,百姓自然也是她封地上“物产”的一部分……
那么,戕害济海郡百姓的事情,她理应能管。
她身边也带了军士,撒出去搜了左近几处村庄,果然寻到些瑟瑟发抖的饥民来。
人人都道并不曾收到朝廷赈灾的粮食,只一个妇人与众不同,道粮食是早就发过了的,旁人皆是刁民,方要否认本地官吏用心的大好情势。
姬桢原是认定了本地官僚不曾放粮的。然而闻听这妇人言之凿凿,不由一怔。
旁的村民早鼓噪起来:“独你家里头得了粮食!你儿与那狗官做养儿子去了,合起来骗京城来的贵人,你自然不缺吃,哪里如咱们,一个个肚枯腹空,眼见便要饥死!贵人休要听她满嘴胡吣!咱们只三个月前,每家得了极小的一袋粮食,还掺了些麸子,哪里够吃!”
姬桢眉头一皱。
她个头高,穿了少年装束,又隔着一层垂下的纱帘子,百姓们只能影影绰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