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沈府,如今的长公主府,并不以荷花清丽闻名——然而莲池总是有的,如这样的书香旧家,总有一口好池塘,而姬桢接手府邸之后,便随意叫人在池中栽种了荷花。
夏日里荷叶高起,足以没过舟顶。荷叶下头连水光都是清凉的,小船儿往里一荡,很是惬意。
仪娘坐在船帮子边儿上——因着撑船的是霜葭,是自己人,她连鞋袜都脱去了,光着双足拨弄池水,“咝”地吸一口气:“总是听南边人唱《子夜歌》,说那水如何,莲如何,如今自己入了这藕花荡,才晓得惬意来。”
姬桢失笑:“你家中又不是无有莲池,怎不去玩呢?”
“我家里还有个阿兄,漫说莲池,便是秋千也等闲不能去打,免得显出不庄重来。”
闻言舟中几个少女都笑。姬椿先觉面上微热,旋即在衣袖中掐了自己一把。而素珠儿却道:“你阿兄自己也从来不玩耍么?”
“我阿兄只爱读正经书。”仪娘做了个鬼脸。
素珠儿嘻地一笑:“我读你们的书,瞧着就要头晕啦,他还整日爱读这个——人同人,真不同啊。”
“我有时候也想着,今后不知他要娶一位怎样的夫人,才受得住这样憋闷的性子。若是要我这样性情的人,嫁这样一个老木头,闷也闷死我了。”仪娘边笑边道,“对了,宫中不是给你派了师傅么?是个甚样人,可好相处么?”
“是个总是素着脸的老妇,每日都是’公主不可‘’公主不可‘,真真是叫人心烦。”素珠儿一撇嘴,又瞧向姬椿,“你就好啦,你要嫁了我阿兄,我们契丹人规矩少,没有人拘着你。我若要嫁给你阿兄,那才是手脚上都上了绊子,哎呀呀,话也不能说,事也不能做。”
姬椿一怔:“你要嫁我阿兄?”
“是啊,太后殿下说,待我长到十六岁,便让我入宫去给陛下做妃嫔。这几年,规矩我可有的要学呢。”
“怎能如此——”姬椿望向姬桢,“阿姊,京中难道不讲究不可换亲的规矩?”
姬桢摇摇头:“等闲人家自然讲究不能换亲,不体面,然而,你们两门亲事是大周与契丹联姻,更与百姓婚嫁不同。再者,咱们也不是阿兄的亲妹,仿佛又更不打紧了些。”
姬椿瞧瞧仍然不以为意的素珠儿,问:“你愿意入宫做妃嫔?”
“好女人要嫁人,便要嫁天下最英雄的男人。”素珠儿道,“契丹草原上最大的英雄是我阿爷,以后是我阿兄,我嫁不得,周人最大的英雄,不就是皇帝陛下么?我为什么不愿意?”
“你见过陛下?”
素珠儿直摇头:“见过,可没细细瞧过——可是太后殿下那样美丽好相貌,她的儿郎子,论及长相与气度,应当也英俊非凡。”
英俊非凡……
皇帝倒是也当得这四字。
可做妃嫔,用“夫婿是天下最大的英雄”这样简单的理由,便能抚平深宫中的种种寂寞伤痛么?
姬桢未说话,可年幼时一度爱恋过皇帝的仪娘开口了:“素珠儿公主,皇帝陛下有很多女人的,你入了宫,也不是他唯一的女人。”
素珠儿却睁大眼问:“你们周人女子,都讲究做一个男人唯一的女人吗?”
“难道你们不希望?”仪娘反问——周人男子也多妾侍,可若是听说谁家门风清正,姬妾少又或是索性无有,那么女子们都是要羡慕那一家的女眷的。
“……若是有个盖世英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那自然是最好的。若他还有别的女人,也还好——若是个窝囊废,纵然只有我一个,又有什么乐趣?”素珠儿扬眉道,“好男人自然是人人要争抢的!无妨!”
仪娘摇摇头,表示自己仍有异议。
从皇帝喜欢了沈和嫔,不再关照陈皇后起,她便再不喜欢他了。
那个多年前挥舞长剑卷去雪花的身影,如今再没有被那一层温润的光裹着——想起来也只觉,好好的皮囊里,偏住着个蒙了眼的魂儿!
一个没有疯掉的人,怎么能这样,将与自己相濡以沫的正室夫人丢在脑后,一味宠爱妾室呢?
岂不是叫人伤心吗?
再说,素珠儿便是真进了宫,又一定能争过那沈曙么?
休看沈曙年岁大过素珠儿,到底也大不出许多来。皇帝若是一心喜欢她,这几岁……算得了什么呢?
这些话,若是早些年,仪娘是一定会说的,且会很急切地去说服素珠儿,生怕她跃入了火坑。
只是现下……
仪娘瞧瞧姬桢,不说话了。
她今日第一个到长公主府,阿桢是同她分说过此事利害的。
契丹的变乱,仪娘也知晓——她阿爷便在代北练兵,沈弛的人头被送入京城之前,陆家便先见到了摆贺部使臣了。
但是,直到姬桢提点她,她才明白,若是大周承认了摆贺部统辖契丹各部,那么,先前可汗的子女——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