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中传出消息,道皇帝陛下要召陆将军回京,至陆穆带着几十亲兵,自代北风尘仆仆赶到京城,是颇花了几个月的。
自盛夏,至仲秋。
若叫陆穆自己说,他大约不想在此刻回京——契丹部落若要南下抢掠,多半是在秋冬之交,那会子战马尚肥壮,而秋粮也入了库,是他们战力最强而可能得到的收获最大的时机。
可皇帝的旨意说得明白,他便只能将塞防交代给部将,自己先回京——只盼今岁,阿希伦大王女,如今契丹人真正的女主,经了春季的几场恶战,真能管住那几个游荡在南北之间的部族……
只要他这回回京,而朝廷新指派的将军赶到代北大营之前,契丹人莫要大群入寇,便很好了。
可是,陆穆回到京中,皇帝并未急着召见他,反倒是那些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之人,似是知晓了些隐秘消息,待他很是热络。
然而,他们为何如此热络,却无人与他说明。
姬桢寻了嫡母过寿的机会,与自家阿爷说明她的思虑,怀王闻言色变,而在陆穆入京后,紧赶慢赶地送了帖子过去,邀他过府赴宴。
宴上便试探,问他小娘子是不是还不曾许人家,若是他们夫妇心下都无有中意人选,自家七郎如何。
陆穆人在代北,哪里晓得怀王府如今在皇帝眼中是个甚样尴尬角色?他只知今上不愿让宗室男丁出府做官,若将女孩儿嫁入怀王府,夫婿今后必是做不了名臣。
那么,仪娘可会喜欢一个无官无职,多不过能做个郡王的夫婿?
“府上的小郎君自然甚好,只不知……小郎君志向何如,平日里都喜欢做些甚事?”陆穆试探道。
他一生只这一子一女,儿郎子身子骨儿不好,今后未必能如何,女孩儿自然是爷娘要捂在心口疼的。
不嫁是不成的,嫁,那也要选个能与她好好儿过一世的男子。
怀王想起姬桢自幼提及的仪娘的喜好,一咬牙,只好赌上一把。
“不怕将军嫌弃,我家七郎,是个无心富贵,性在山水的。”
陆穆一怔。性在山水,这小郎君,莫非只是爱玩?这,这……
“他这性情,我初时也恼得很。他自幼儿跟着人去绘那舆图——我想,小小孩童当得甚事,平白费人照顾……然而待他们回来,我方晓得,这小东西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竟然坚持下来,且还写了一路的笔记,连山中产甚样木材,有何种走兽,也记得分明——陛下令人一并付梓了,说来这笔记,也算有些用场。”
陆穆恍然,他是将军,先帝末年开始重绘的舆图,他自然也见过。
从前的舆图不过是一张图,而此次新发舆图里头,却是将物产与当地民风都写得分明,甚至连河流一年内涨水几回这样的事情,都记得详细。
日后若是行军打仗,这些看似无用的细节,或许样样都是胜负手。
原来竟是怀王府七郎的手笔?
陆穆自己心下便认了这少年几分,待宴后怀王借故将七郎唤来,他更是瞧着欣喜。
原来七郎随人上山下河多年,早养成一副结实精悍身骨,较之京中其他富贵人家少年郎,实在是清朗骁捷。
再问问他弓马如何,陆穆目光更温和了些。
怀王府的七郎,瞧着倒似是能配上他女孩儿的样子。
回府与妻子说,陆夫人也是喜上眉梢:“天爷,这可真是天赐的良缘了。咱们仪娘不是与长公主最好?如今若能做了姑嫂,她在夫家必也不至于叫人搓磨的。”
“只是那七郎……以陛下心性,怕是不会重用的。”陆穆尚有几分疑虑。
“重用有甚好处。你倒是得了重用,撇得我们母子三个好苦。以我看,那天家儿郎,不得重用也好呢,正巧陪着夫人。他又爱游山玩水,咱们仪娘,亦是个关不住的……”夫人掰了手指分说,“就这么样罢,早日定下来,趁着你在京中,给他们办了。”
“可如今,阿谦的婚事还无有着落……”
“你真真是个痴人!若他阿妹做了长公主的弟妹,你还怕旁人不当我们是京中有根基的门庭?如此能给阿谦说的,唯有比现下的更好!”
夫妇二人这边厢议定了,也不瞒着仪娘,问过她心意——仪娘亦一口答应下来。
前些日子,阿桢总与她说,皇帝许是想让她做继后,可将她吓得不轻,一心只巴望阿桢是猜错了。
而不想做皇后,最好的法子,可不就是跟旁人定亲么?
怀王府的七郎姬栎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小郎君,可一来他是阿桢的阿弟,又是个庶子,嫁了他不会有许多事情烦扰;二来他们也算是自幼相识,他也是个不爱守在家里的有趣人儿,若是成婚后能一起出去,似乎也算的一椿爽心快事。
于是这两边有了意思,怀王府便要请官媒上门了。
姬桢此刻方听说阿爷的举动,一时惊得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