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的,怕皇帝要娶了陆氏女,从此陆家便成了皇帝的外家——这自然不好,可是,陆家纵不与皇帝结姻亲,也未见得便会与她阿爷做同盟啊。
这是何必要争呢。
若是她误会了太后伯娘还好,若不曾误会,太后实实在在有将陆氏女聘为继后的念想,这……
这简直是在跟皇帝母子示威!
可是,她的想法并不很要紧——她是分府出来的济海长公主,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官媒便已然是找好了的。
提亲当日,姬桢不曾回怀王府去,她一个人坐在自己府邸的书房中,面前摊着书,却是半晌不曾翻动一页。
这一片芜乱心思,连在一旁的沈衍都瞧了出来。
他亦不问,只取了琴焚了香,坐在几边,信手拨弦。
泠泠淙淙,似冷泉过白石,萧萧瑟瑟,若木叶弄晨风。曲调森凉,听着实在是使人心思宁定。
姬桢蓦然抬头,便见风自敞开的长窗里穿过,吹动他颊边碎发,光影明灭间,更显得他眉目如画。
她一时竟有几分恍惚,直不知今夕何夕——仿佛还是前生他们初初成亲的辰光,他为她抚琴。
她听了便说要学。
其实只是玩笑罢了,她哪里缺名师,不过是生性活泼,坐不住的,再好的琴师,也教不出时刻走神的她。
可是,沈衍能教她。他耐心极了,性情也好极了。她说学一会儿罢,他便教一会儿,她说倦了,他便带她去玩耍。
可是若她始终不肯练,他便看定了她,轻声问那一句:“敢是臣教的不好?”
她便再不能推脱。
前世的琴艺——倘若还能说有琴艺的话,小一半儿是沈衍教的,多一半儿,是深宫孤寂的那些日子里,自己摸索的。
总之都是拜他所赐。
思及此处,姬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这才发现沈衍琴声已停,他正望着她。
“殿下在出神?”如此和气的问话。
“……你几时停下的?”她轻咳了一声。
沈衍眼睫微动:“停了有一阵子了——臣瞧着殿下出神,怕您入了心障……”
姬桢笑笑:“如何就入了心障呢?”
“殿下似乎在透过臣这乐曲,看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姬桢抿了抿嘴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对。
那的确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啦……再也不会回来的前世里,她那些无处诉说的,幽闭在深宫中的怨与恨……
她仿佛能瞧见一年一月一日的辰光是如何悄然而逝的,那些无有指望的日日月月啊。
或许连那些日子本身都是幻觉,她从以嫔妾身份入宫的那一天,便已经是死掉了的,而生出了一个孩儿,断了最后的一口气,不过是她曾用过的身体开始坏掉的第一天罢了。
“我不曾看到甚么,只是觉得很难过。”她说,“仿佛是……是……”
她摇摇头,不再说了。
沈衍跟着叹了一息,他指尖用力,再拨琴弦,这是一支轻灵的曲子了。
是该叫人听着欢悦的曲子。
可是,姬桢脸上还不曾出现笑意,外头便传来了匆匆脚步声。
是霜葭。
她素来可以不经通禀便直入姬桢的内室的,而她性子沉稳,能使她面上显出隐约慌张的,便已然是很大的事情了。
“怎么?”姬桢与沈衍,一时间全望着她。
“宫中来了圣旨,册陆家千金为后……”霜葭似是难以将这话说出口。
虽然这话本身,并没有甚么说不得,可是,今日怀王府要遣官媒去提亲……
这是真不留同宗的颜面了。
姬桢扶着书案,慢慢坐下。
沈衍看看霜葭,霜葭快步上前,斟了茶水递给她:“殿下……”
姬桢接茶饮了几口,方缓过神来。
“如今,怀王府可知晓此事了?”
“想是已然知晓了。”
“一大早的。”她低声道,“若是官媒还不曾去,倒也好了。若是已然去了……便要去请罪了罢。”
“殿下如何说……还是去寻太后殿下的好些罢?”霜葭低声问。
“是,可也该是阿娘去。”姬桢道,“宫中不可能不知我爷娘有这心思,非要如此……我们,该要做准备的。”
她抬头看看霜葭。
霜葭提了裙子,笔直跪下。
手一松,湘绫裙如月华,猝然倾泻一地。
“殿下只管吩咐。”
“你的心,我是知晓的,谢内官如何说?”
“奴只有殿下这里的路可以走,他若有旁的路,那必是不必带着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