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桢将那圣旨递给了沈衍。
沈衍此生大约不曾见过被这样潦草地卷成一团还随手丢在了地上的圣旨,心下约莫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双手展开,甫一眼,便惊得险些将它又掉到地上去。
“……这不是陛下的亲笔罢。”他读了几遍,方道,“若论字迹,这圣旨上的字儿,与他的手书,差异并不大,可遣词用语,却与陛下惯常用的不同……”
说罢这一句,他很是踌躇了片刻,才补上了最后一句:“只是这印鉴……这印鉴是哪里来的?怎得如此之真?”
“想来是太后殿下收着的罢。”姬桢说出这一句,恍然道,“我是不是该将这印取走?否则人人知我与太后一道,又拿出这圣旨来,可不就是……”
沈衍闻言并不答话,他盯着那圣旨,思忖许久,方道:“太后拟了如此旨意,无非是想挑动殿下与怀王敌对罢了。殿下若是拿出这旨意来,父女之情,怕是保不住的,彼时怀王殿下,必是不肯为殿下遮掩这圣旨中的蹊跷之处——殿下可曾想过,陛下的圣旨,如何会落到太后手中,又由太后颁赐给了殿下?这分明是个破绽,殿下若是持了这‘圣旨’要去做甚么摄政长公主,宗室亲贵们哪里会信呢?”
姬桢失笑道:“便是他们敢信,我也不敢如此。摄不摄政的,我也只有一条命。若是将甚么人逼得急了,派了人来要我性命,那可怎么办呢。只是这东西……若是能用,必是极有用,因此我现下虽想不好,可也不愿将它毁了去。”
沈衍默然不语,便是姬桢也不知他在想甚么,倒是仪娘开口,唤了素娘:“我这会子身上不大舒适,我们且去前头歇会儿罢。”
不说也罢,一说,姬桢立时阻拦:“别去,伯娘她们……”
让有身子的女人和亡者共处一室,这是极没道理的!
仪娘定是担心自己在此,沈衍不好说话,才会如此说。
沈衍约莫也猜出了仪娘的心思,温声道:“皇后殿下不必避让,这些事情,本就该一同参详的才是——这圣旨,您可也瞧过了?”
仪娘自是见了的,此刻道:“瞧是瞧了,不过……我想着,这东西并不如何好用。且不说怀王或许并不愿让步,便是他肯,若我腹中这个,是个小公主,该如何?宗室总不会允女儿家继位的罢……如此,阿桢这长公主,又该如何?是不摄政了么?还是从宗室中选个小儿郎,扶做皇帝……”
她的话语在狭长的甬道之中回响,姬桢与沈衍相视一眼,而素娘叹了一口气。
待察觉到只她一个人有响动,她又急急捂了自己的嘴,低了头去,双颊泛红,心下打鼓,直不知长公主与沈内官,听得这样大的一个麻烦,如何能不愁不叹气的。
姬桢并不曾让她们纳罕多久,她轻声道:“这有甚么不能的。若是有了第一个女皇帝,便能有第二个了。”
仪娘仿佛是被火燎了一般,霍然抬头,眼神极亮:“阿桢,你……你要……”
姬桢不应声,只与她相视。
沈衍闻听姬桢那句话时也一怔,可只短短一霎,他便恢复了先时的模样,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对别人袒露“长公主想做女皇”的想法,一定会招来嘲笑或是戒备。可是,当那个人是仪娘,事情便有不同。
仪娘的眼睛闪闪发光,盯着姬桢,她的唇角慢慢地、慢慢地挑起,终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阿桢,你要做女皇么?”她问,“我能帮你么?”
“我要做女皇的。”姬桢道,她亦笑,“你能帮我啊,你自是能帮我的——在我拿出这圣旨之前,你能请求陆将军,调一部精锐回来护驾么?”
仪娘一怔,她道:“从京城到代北,便是策马疾驰,也要二十日上下。我阿爷麾下虽有这样能够日夜不息前行的精兵,可也要先把消息送到那边去,他才会动身呢。若等他们入京,怕是再快,亦要到了一个多月之后……那会儿,只怕是京中局势,早已尘埃落定。远水,终究是救不得近火的……”
姬桢道:“可你阿爷,先前不也带过京畿大营的兵么?”
仪娘一怔,双掌一拍:“是了是了,是我着相了——我阿爷非止带过京畿大营的兵,他麾下的将校,如今也有在京畿大营练兵的呢。咱们去取了太后殿下那枚印,制一道旨,差人去京畿大营宣调军士入京……”
二人说得兴起,倒是叫素娘目瞪口呆。
她从不曾想过女子居然能妄想做皇帝,更没想过,她们谈起用皇帝的印鉴伪造圣旨时,竟是一点儿不怕被雷劈。
她自小便听闻皇帝是天命所归,若是有人敢假传圣旨,是会被雷劈死的!
长公主和皇后,她们反而不怕么?
难道她们这些与皇帝相熟的人,反而不信皇帝是天子?
素娘看看沈衍,不想沈内官也不把这样叛逆的抉择当回事,他道:“那么,不若便将两道旨意,合二为一。”
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