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他,他道:“太后殿下既然冒了陛下之名,封长公主殿下监国,那自是要给她监国的底气的。”
姬桢恍然,笑道:“果然还是你经过事啊,思虑果然更是周全。”
话出口,她自觉这也不大对,不由极尴尬地轻嗽一声,沈衍面上亦是一僵——她这话,莫不是在戳他?
他自然经过事,前世他阿爷,便是终结了大周的反贼。
只是定睛去看姬桢,却见她似是有些懊丧,他便放下心来。
阿桢既不曾经历过那些亏负,或许,她也不会故意叫他难过。
她果然再不提甚么“经历”,只笑道:“这一道旨意里,既封我做长公主,又调京畿大营入京防卫,才见周全的——否则,拿去给那些个叔祖们瞧,他们岂不是一眼便能瞧出太后这一道旨意不安好心?”
沈衍点头道:“正是如此,待臣重新誊录一遍这圣旨,再交由谢大监藏起来……”
“谢大监?”仪娘惊道,“他是陛下的人呐,他岂会……”
“皇后殿下,如今世殊时异,他先时是陛下的人,可如今陛下是保不住了,他若是忠心,便该将这份心肠,挪到您腹中‘小皇子’身上去。”沈衍道,“若要‘小皇子’能平顺继位,那自然要让长公主殿下摄政监国——否则,换一位亲王郡王来,说不准这皇位,便要挪给那一人去坐了。”
仪娘锁着眉,追问:“那为何让阿桢监国摄政,便无此虞?”
“长公主殿下无有随她姓的儿女。”
仪娘抬眼望着姬桢,犹疑再犹疑,才问:“阿桢,你果然不要自己的儿女么?你若是做了女帝,难道也不要一个亲生骨肉?”
这话,她问得出口,沈衍问不出,可论及谁最是关切这事情,却还是沈衍最关切的。
他的心一时快跳几分,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她犹疑,却又想着,她理该要犹疑的。
做皇帝的人,谁不想将皇位传给亲子——或许于阿桢而言,亲女儿也成。
可只要有自己的孩儿……
“不要。”姬桢却是想也不想,便道,“若我做女帝了,千金之体,又怎可冒着生育毁伤的险,去赌几个不知能不能成才的后嗣?”
“这……”仪娘惊愕,她倒是不曾想过,女帝与男皇帝,是有这点分别的。
男皇帝大可广纳后宫开枝散叶,总之那在产床上辗转呼痛甚至可能一命呜呼的人,不是他。
而若做皇帝的是女子呢?
为了一个不知能不能成才的孩儿,赌上正当盛年的皇帝本人的命?
这是仪娘想想也知决不能如此的事。
沈衍更是松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松下去,又隐约生出几分不适意来。
这或许是枉了她……如此好的阿桢,原来便是不为他,也只能放弃拥有自己骨肉的机会。
若不想要儿女,最保准的法子,便是不与男子成其好事……阿桢,真要一世也不尝那滋味?
姬桢却是笑了一笑,极平淡道:“我原初以为,我虽是女子,与男子相较,也是半点儿不差的。可现下想想,岂能不差呢——单论这生儿育女的事情,男子便不需冒着性命之忧,也能儿女满堂,女子却不能……不过,那又有甚么关系。阿仪你是我的姊妹,腹中怀着的这个,也是正经的皇帝嫡出。不拘男女,待这孩儿立住,我便立他为储,又有哪一点不能和世人交待的?”
仪娘一怔,她抬手摸了摸小腹。
阿桢的话是为她好——哪个做阿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儿,既能平安顺遂,复又大富大贵?
可是,她听着这话,却是更怅然。
她果然只是天家用来诞育嫡子的玩意儿罢了。
阿桢纵当她是姊妹,也无法将她从这样的命运里拯救出来——皇帝看中了她,便能逼她入宫,让她怀了身子。
而这孩儿还未出生,他自己却便不能成事了!
若不是阿桢,她会如何?她的孩儿固然无缘大位,甚至可能意外夭折,她自己呢?
她好好的一世,便只有青灯古佛……
“你莫要愁。”姬桢笑道,“你想啊,如今阿兄虽不能成事了,可他仍是正统,天下许多人,也仍是只认他是皇帝。我若肯尊奉他的后裔,必是更占理。更不说还有你阿爷的兵将,手中有兵,还怕甚么人想翻天么——我坐稳摄政之位很有望,你便再不必怕有人害你和孩儿。待小东西长成了,若是成器,我便将这天下还他。然后么,我,你,唔,再有沈二郎,我们四处巡游玩耍去,再不被这四面宫墙围住,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