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桢并不晓得阿希伦的心性,她只是凭借阿希伦旧日所为,笃定这绝不是个“妇人之仁”的“妇人”。
若是一个手掌天下的女人,连几个平民百姓饿肚子都瞧不得,她岂能对自己的手足举起刀,又如何能发动政变,囚禁母亲……
阿希伦对自己的亲族尚且能如此无情,难道便会对那些个与她无亲无故的寻常牧人格外亲厚?
那是断不可能的。
这一世重生以来,她见过的人,多半是前世便见了,或是听闻了,只这个阿希伦是个异数。
旁人的心性总能琢磨几分,对着阿希伦,她却是半点儿不敢托大。
若是接受了阿希伦的臣服,大周能得到甚么好处呢——无非是史书上的一笔夸赞,道是“外夷宾服”罢了。
可要付出去的,却是真真的粮草布帛。
东西给出去了,也不过是帮阿希伦收买人心。
而阿希伦的地,却仍是她自己的,姬桢若是想插一手,实在不易——那么大的草原,她总不能也派人,二十里一村五十里一城地一边儿开垦一边儿筑城罢。
没有屋子,也不能移民,没有移民,便是派了驻军,怕也是一二代便告终结。
而当地的百姓,怕不还是更认阿希伦那一家子!
再有……
再有这称臣的条件,总是叫她心下不安。
因了雪灾,日子难过,所以请她开关,放北部的百姓贸易……
可有史以来,哪里有皇帝敢在北边儿遭了大灾时放这些“百姓”入关呢?那些可都是平日里放牧,战时便能变做军士的强悍部族啊。
姬桢想着,想着,便忆起先时与塔穆托闲聊时的话来——她问过塔穆托,缘何契丹人如此强悍,便是寻常牧民,也多有一身善战的本事。
塔穆托只是苦笑:“陛下,契丹地寒苦,百姓生存不易,平日里也便罢了,遇得甚么事情,便是有千百牛羊牲畜,一夜之间也能尽数死掉,一家人转眼便要沦为赤贫。若是不想死,那便只能从左近的部落里掳掠——可又有谁人愿意将自己如珠如宝养大的牛羊轻易与了旁人。抢人牲畜的,必要马快弓疾,防人抢掠,也要能征善战。少年自小便与父兄一道应付这般事情,有时候便是女子,也要盘马弯弓,提刀上阵,那可不都是好军士么。”
她彼时听得这话,便感叹塔穆托虽是贵族出身,倒也晓得民间疾苦。
可现下想起来,塔穆托的叙述若是不曾撒谎,便显出阿希伦那话里,有天大的一个破绽来。
既然遭了灾,饿了肚皮,那么第一件事,便理所应当是要找些吃的,将肚子糊弄饱了——这才合理。
受害于暴风雪的牧人,岂会放着近在咫尺的邻居的畜群不光顾,却千里迢迢穿过整个契丹地,来大周的边境贸易?
纵是青壮男丁耐得住苦寒和跋涉,他们家中妇孺老幼,岂能饿着肚子待他们从南边弄回粮食来。便不说前来贸易之人,回程自己人马也要吃用,便只说这一来一去耽搁的辰光,只怕家中的妻儿爷娘,都要饿死了罢。
更况——若是青壮男子都走了,他们便不怕邻近的部落来趁火打劫?
允许契丹最北边的几个部落来贸易……这本就不合理。那些在雪灾里挣扎的契丹百姓,绝不会跋山涉水来换那么点儿粮食便回去。
相反,若是将他们放进长城里头,那些个榷场和因榷场而富裕的村镇,说不定便要遭殃了。
抢劫,永远是比贸易来得占便宜的。
想到了这一层,她便更怀疑阿希伦的目的。
若是小部落之主,想要撒谎入关来抢一把,也便罢了。
阿希伦如今已然迫得整个契丹草原臣服,她入关,只是抢些粮草便走么?
姬桢可不信彼时入关来“贸易”的,会是草原北方的那些毕生不曾见过周人也不通语言的百姓!能入关来,且还有东西拿出来假装要与大周贸易的,多半是摆贺部的武士……
姬桢便是想开战,想控制北方的契丹草原,也绝不会冒险把他们放入长城来。
她若是真做了这样的蠢事,无论征讨契丹是胜是败,她都要背上一身蠢得出奇的骂名了。
她索性召见了那些个内附小部落的头领们。
他们自打入了关,虽是有了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在这个风吹雪如刀的冬季丧命,可冬日总会过去的……彼时他们的生计,正是没个着落。
他们的旧牧地还在长城的那一边。
便是姬桢不介意,一开春便放他们回去,可未曾迁走的部落,又岂会将他们的故地老老实实地还给他们?
没了牧场,没了故乡的牧人,还能如何生活呢……他们连留在关内种地也不会,平生能做的事情,只余下作战。
那便给大周做军?可大周的皇帝会许他们的青壮全去投军么?
纵不疑他们要反叛,养兵也是要粮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