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城向来四季如春,是以百花齐放之景甚为常见。
他第一次在假山上看到她的时候,她拈花于鼻间轻嗅,那微微一笑让他以为自己是见到了这天上的仙子,这百花的花神。
当他从假山上落下,她弯下腰靠近自己的时候,他才知道,她是真实存在的。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说话的嗓音,很温柔。
她为他察看伤痕的时候,动作也十分轻缓。
她说,你不怕疼,还真是个小小男子汉。
就算是他腹中因饥饿而鸣叫,她也并未取笑。
她说,今日无人陪同她享用这午时的点心,不知有无此等荣幸邀他共用。
那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茶,也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他们的再次相见,是他满心期待着去见自己的父亲的时候。
他预想中的,父亲考校他功课的情形并未出现。因为他此刻的父亲,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新夫人,已经容不下他人。
这是他和她的第二次相见,他是她夫君的长子,而她,是他父亲的宠妃。
她没有对他微笑,更不曾和他搭话。
就像,她从未见过自己一般。
他生母早逝,若不是他是长子,恐怕父亲也不会在他身上多看一眼。而那多看的一眼,便是他所能给予自己的,余下的,都只是奢望。
为验证自己是否是做梦,他再一次偷偷溜进了那宫殿,躲在假山内的他,听到了她和身边侍女的谈话。
她的侍女劝她在陛下面前表示对皇子们的关爱,瞻显贤淑。
我若多说两句,陛下是高兴了,但他们恐怕就要母子分离。
娘娘若是怕陛下多想,将生母尚在的皇子记在你名下,但不是还有大殿下···
我不是皇后。
娘娘···
他们的这一声母亲,除了他们生母,也只有他们的嫡母方应得。
他们和我的关系,也最好止步于碍于规矩的面子情。
那日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如何离开了那宫室。
父皇对她愈发宠爱。
没过多久,她有了喜讯。
宫里人都在说,她若诞下龙子,那她必定被封后,她的孩子,也会被封为太子,日后继承江山大统。
她若是被封后,那自己,岂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喊她一声,母亲?
他也曾见过身怀六甲的她。
彼时的他就站在暗处,望着她看着她腹中的孩儿,低头浅笑,甚是温柔。
她温声细语地唤着她腹中的孩儿,一声又一声的宝宝。
似乎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可孩子的出生,带走了她的性命。
他没能等来她回应自己那一声母亲的温柔浅笑,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
他的父亲,也失去了理智。
她的孩子,他的那位弟弟啊,被他的父亲所厌弃,被安置于冷宫之中,也只有昔日随伴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一直看护着。
说来也好笑,他也曾偷偷看过她和那个小宫女相处的情形,甚至,也曾羡慕过那个小宫女,得其真心关爱呵护。
可他,更妒忌的,是他这位好弟弟。
他偷偷进去过被那被封起来的宫室。
他看到了她亲手为他所缝制的衣裳。
他为何会知晓这是她给她孩子的?
因为那些衣裳上,都缝了一个字,洵!
那是他那个好弟弟的名字!
她为他往后每一年的生辰都准备了一件衣裳!足足十八件!
他带走了其中的一些衣裳。
然后,他穿上了其中的一件,去了冷宫看他那位好弟弟。
兄友弟恭?
怎么可能!
看到他衣衫破旧,他心情无比舒畅。
他有罪!他有罪!他有罪!
他的出生,就是原罪!
后来,他的这位好弟弟便被朝中大臣提议,作为质子送往敌国,以结两国之好,安天下百姓的心。
他的这位好父皇啊,也就大手一挥,同意了。
只是这位好弟弟前脚一走,后脚就有宫室着火。据说,那宫室里,存放的都是她昔日的画像。父皇也只是叹息一声,亦不再在意。只是,他往另一处宫室去得更频繁。
待他通晓人事,他再一次梦见了她。
她容颜依旧娇艳,就坐在那里,安静地煮着茶,然后缓缓抬眸,微微一笑。
睁大眼睛,惊坐而起,清醒过来的他,就这般安静地坐在床榻之上,在黑暗之中坐到天明。
他此时羽翼已丰,而他也知道,他那位父皇去得最频繁的那座宫室里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