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起了梦,梦中浑身冰冷,四肢酸痛,仿佛被野兽撕扯一般。还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和乳娘在烈日下赶路,大旱,许多州府都遭了灾劫,路上随处可见糜尸和争抢的灾民。
乳娘将她涂黑了脸,又塞进宽大的男衫中,将食物全被藏进她怀中,“姑娘,若遇上疯抢,你身上这点粮食不显眼,你只顾自己跑,不论发生什么事,千万莫要回头。”
“那乳娘呢?”
“乳娘自有法子回去找你,你千万别管我。”
云笙不依,却被她瞪了回去,“陆家是昭武将军府,好歹正一品的武官,要脸。你去了敛着些性子,别与那几位姑娘公子的正面起冲突,老夫人便算是做做样子,也会在外人面前对你好的。”
“可我不是真的六娘。”云笙嘟着嘴,她就想同乳娘在乡间生活。
可乳娘有自己的考虑,“不是便不是吧!也无妨,活着最大。之前来接你进京的那些下人,一瞧咱们那起了瘟疫,拔腿都跑光了,咱们就算留在那里,不说迟早得病死,便是这仅剩的一点粮食,也只够维持个十天半个月的,吃光了,还活不活?不若就大着胆子回上京,给自己博一条出路。姑娘你且记住了,你娘是这个世上最高贵的女人,临去曾说过,让奴婢护好你,你自己也要争气,好好活。对了,她留给你的镯子可有藏好了?”
云笙转了转纤细的手腕,脆声道:“在这呢!”
“那便好!”
接着梦境便开始坍塌起来,她只觉头顶的烈日越来越炽,手心也越来越黏腻,乳娘从一次次的疯抢中将她救出,可最终消失在一片煌煌白光之中。而她的粮食也全被灾民抢光了,急得不知如何才好。
正在这时,突然天边起了狼烟,一大队人马转眼间呼啸而至。
“姑娘,将军让我等来接你回府!”
云笙被人晃醒了,睁开眼,见轿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而蒋桓赐给她的那名武婢就站在轿前,掀着帘子,深深蹙着眉望着她。
“怎么了?”她问说。
映月抬了抬眼,道:“轿子抬杠不知怎的,断了,你还是下来,寻个茶室坐坐,待轿夫修好再去河边!”
方才噩梦一场,身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如今气温骤降,冷得几乎发起了抖,确实也需要个地方暖和暖和,便道:“也好。”
起身下轿时,见那断口齐整,似乎是被大力压断所致,心下起了狐疑。
抬眼见前方不远便有酒楼,招呼映月,“天气怪冷的,一同去喝盏酒暖暖身子吧!”
映月听罢点了点头,面无表情走在了她的前面。云笙当真是窝火,这姑娘可真是一点情趣也无。
踏上楼来,早有酒保上来引路,带着二人往靠窗的雅间去,“今日人多,只剩下这么一间雅间,两位要吃些什么,本店有上京城里最拿手的盐酥鸡和雪花娘,几位要不要尝尝。”
云笙点点头,坐下后吩咐酒保准备吃食和酒水。
不多时,满满当当的菜品便上了来,她自顾低着头吃饭,心里盘算着梦境中那句‘我不是真的六娘’。
莫名烦躁起来。
也就是这时,外面忽而起了动静,门窗哐当两声。
“怎么?”一抬眼,映月循着窗外动静追了出去。
云笙叹口气,吃个饭都不安生。
紧接着,门轴吱呀转动,裹挟着一阵凛香而至。云笙一怔,继而抬起头,见那酒博士领着两个人来。
“姑娘,对不住,今日有大户人家婚宴,包了下面堂子,这雅间也就剩这么一间,其他都闹哄哄的,这两位赶路的爷想拼个位,您看....”
为首的是位翩翩公子,一身白衣,腰系禁步,生得温润如玉,眉眼极是柔和,看向人时,眼波都是流转的情意。他身后跟着位眉眼俏皮的小公子,双手叠着抗在后肩上,眼睛滴溜溜乱转。
“我无妨。”云笙擦了擦嘴道。
“得嘞!感谢您嘞!”酒博士说罢,比了比手,“您两位这边请,再添什么菜,同小的招呼即可。”
那小公子随意点了几个菜,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过去,“烫壶酒,要快。”
“得嘞!马上。”酒博士屁颠屁颠出了门。
“小可多谢姑娘慷慨,也要说一句对不住,方才底下下人没有规矩,顾忌着我吃饭时,不大习惯有拿刀舞剑的在旁边,便自作主张将姑娘的护卫引了出去。”为首那位公子揖手,脸色歉然。
云笙道无妨,“您随意。”低下头继续吃饭。
可对面之人有意攀谈,张了张口。
只是似乎有些陈年旧疾在身上,开口前便是一阵剧咳,脸色一时白若琼雪,待咳嗽完一阵后,长长吁了口气,而后慢慢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转过脸来道:“对不住,这些日子风寒,姑娘若介意,在下坐远些就是。”
云笙停箸后望向他,“没什么,我刚好也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