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建康,往北去,未曾追随帝王南下的世族不是没有,仅仅追求生存,也是不难的。
但北方世族过的可不是什么好日子,政令频迭,别说家族荣辱,连头颅都系于朝夕之间,死生被拿捏,终日惶惶,只有万般无奈,才愿意如此过日子。
刘姝礼道:“一言为定。”
谢安这才微微笑着,将视线收回,背过身去,不再言语了。
避嫌似的。
此时话音却从墙外传来,悠远的女声笑问:“哟,今儿刮的什么风,能教安石到我院中来请呐。”
秉文躬身候在院墙边,梳着妇人发饰的女子,轻快步伐便跃进来。
衣着同样低调却华贵,风采要将日光都比下去,柔和清质。
女子看到刘姝,霎时亮起,拽着谢安兴致盎然地问:“这位是?”
谢安向刘姝微微一笑,便向女人解释。
“刘姝。其兄与我有些交往,今日来商议一些事情。现在商量完了……”
“会见外客,你不是一向都在大堂招待吗?怎的来了书房?”女子不等谢安解释,转头却是问询秉文,“秉文,今日大堂有安排吗?”
秉文在墙根恭敬回答:“回真石主子,并无。”
“这便奇了。”女子言笑晏晏,上下打量谢安,又道,“你这书房,自落成之后,即便你人不在建康,空置着,也是不许旁人来用。头一回叫我碰着待客,还是位女郎?”
“阿姊。”
女子捉弄之意不止,谢安带着歉意向刘姝笑笑,便拉过女子耳语一番。
谢安说完,二人分开,女子凝视着谢安的笑意愈浓。
谢安恳求般望去。
女子答着好,几步走到刘姝身边,报上姓名:“我是安石堂姐,谢真石。尽管出嫁多年,夫家姓,封号之类的称呼,在此间并无必要。你比安石小两岁,便同他一起,唤我阿姊得了。”
刘姝望着谢安,后者点点头,刘姝这才应下称呼:“阿姊。”
谢真石将刘姝的手放在手心,笑眯眯地回应:“嗯,姝娘。”
看着两位女郎亲热地站在一起,谢安开口对刘姝道:“两日后午时,车马会停在贵府门前。无需女郎准备任何事,到时候见。”
刘姝屈膝一礼:“妾身先在此处谢过公子。”
“女郎客气了。”谢安笑笑,又对谢真石道,“我还有其他要事,劳烦阿姊帮我送女郎出门。”
谢真石点点头,便邀着刘姝走出门去。
脚步声走远,谢安才闭上眼,呼出一口气。
“秉文,你怎么不提醒我,这是位女郎?”
秉文揣起手嘟囔道:“这位女郎昨夜穿着男子行头,迎宾楼酒气横生,烛火稀薄,我哪能分辨出来。倒是公子您分明跟她共处一室,怎的比我还惊讶?我原以为,您这么做,是有深意的。”
谢安望着秉文,抿着唇,眼里是极少见的无奈。
秉文见了,立刻低下头:“公子,何攸已在门房候见。”
“候见什么啊,没人能给他了,让他回去罢。”
谢安甩甩衣袖,行至书房,一方食盒放在桌上,地图却不见了。
“这是?”
正要出门传消息的秉文止了步:“这是女郎送来的,说是自己备的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
盖子掀开,却是六味茶点。
谢安捻起一块竹雕圆点,纳入口中,豆沙一抿即化,配着手头茶水咽下,苦味散尽,生出别样清甜。
于是秉文又被叫住了。
“教何攸在城内打探,刘姝进建康之后都做了什么,事无巨细,一日后向我汇报。”
“是,公子。”
秉文左脚迈出院子,又有吩咐落下。
“向羲之兄下拜贴,一炷香后我去见他。”
“是,公子。”
秉文等了片刻,果不其然,第三个指令下达。
“传话出去,谢安昨夜喝酒伤了身子,上吐下泻,不好出席后续宴飨。叫门房将应酬全都推了,拜贴都不要收。”
“是,公子。”
秉文就这样瞅着自家主子,在书房踱来踱去。
焦虑不减,便冲到院子里,像少年时遇到麻烦事那般,望着天边,负手而立。
“秉文。”
“诶。”
“弄碗醒酒汤。”
“可是公子您方才说……”
“弄碗醒酒汤。”
“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