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天朗空,惠风和畅,极好的日头,历法也是诸事皆宜。便是在这样的气象之中,前一日宣旨大赦天下,束着刘惔的房门敞开,不再有任何事能够关着他。
但踏出牢门之前,还有诸多事宜,需得听从吩咐。
门吱呀一声打开,早就起床,在榻上打坐养神的刘惔睁了眼,便看到小吏将吃食摆在桌上:与前几日并无分别的例食,四菜一汤,清淡但荤素均匀,药刚从食盒底部拿出,苦涩之味就散到满室。
小吏将筷子也布在一旁,遥遥向他拱手道:“这便是最后一顿,一会儿吃完,公子就能出门了。”
刘惔也是回礼道:“多谢公子。”
小吏笑了笑道:“公子折煞我这下人了。接您的车马已经停在偏门,回家虽是好事,但出狱的礼数,还消得从头做起,讨个好运头,切莫再回来才是。”
“多谢提醒,感激不尽。”
小吏拱手,将食盒收起,退出门去。
刘惔望着日头刚晒了进来,便被拢回门外。好在此后便不用如此渴切,缓缓行至桌旁,举起筷子,对往后的日子有了计较。
谢安石。
幼时在建康以清谈闻名,少年时携弟弟及好友游历四方,游历结束回到建康后鲜少在人前露脸。故而他在建康闯荡的两年来,竟是未曾见过这雅士一面。
谢安虽后来不再参与集会,但从来都是众人闲暇之余谈论的焦点。也是,世家大族门荫入仕者众,独他谢安一个推诿不第,就连专为他腾出的司徒掾,都被他让给小他月余的弟弟谢万。
闲居家中仍有美名,多会被众人以为效仿竹林七贤,附庸风雅。独独将人换作谢安,就会叫人生出莫名的信赖。质疑者难为传闻劝服,知之者碍于隐私无法尽数,谢安本人不屑得解释,大约也是他想要的结果罢——
事到临头力挽狂澜,足够有说服力了。
固然踏出这个门,便要暗地里受制一头,但抵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不算多的。
药足饭饱,刘惔坐在椅子上,精神恢复许多。
门再开时,依然是那位小吏收走餐具,但今日毕竟特殊,连日来听从上级吩咐安排食宿,名唤何牧的男子向他拱手时,刘惔倒也并不意外。
“谢公子安排的车马已等候公子多时,公子随我来即可。”
刘惔笑笑,拱手回礼,开口却是拒绝:“谢公子连日来施恩甚笃,在下铭记于心。唯独回家之事,容在下另有想法。”
何牧客气道:“公子请说。”
“来时,在下便是独自来的,走时,还请容许在下独自走回去。”
何牧下巴微抬,深深望他一眼,竟是好言提醒:“刑部离宫廷近,便是从市集算起,往长江以南走,少说二十余里。您这身体……”
刘惔闻言哈哈大笑:“这出狱的礼节,第一,吃光最后一顿餐,第二,一路回家,莫要回头,第三,家门前跨过火盆,洗澡更衣,焚烧旧物。二十里不多,望这番初春风景,不至美到叫我流连忘返了。”
何牧一哂,便不再提安排:“那公子便随我来罢。”
门有三重。
最深是牢狱,其间是文书地,最外是审判堂。
跨出大堂,何牧便向他告辞,回了原岗。
许久未在日光下行动,刘惔站在树荫下好一阵子,才适应了光芒,睁开眼睛。
举步正要往家里走,却看到一个男子站在街道尽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青衣斜斜披在肩头,冠发随意束着,面容俊美,但抱臂上观的姿态竟透出三分狡黠,形迹便生出七分怪诞。四目相对,也未发一言,反倒是搔着下巴,似在琢磨他能不能将他认出来。
刘惔展眉,手指在空中虚点几下,叫他:“阿奴!”
王濛这才笑嘻嘻地走近:“呀,真长。几年不见,你在建康闯荡几遭,竟是把自己整进囹吾去了。”
刘惔端详着好友半晌,也起来乐:“阿奴游历四方,行踪隐秘,特意回到建康,今日候在此处,专程嘲笑我的?”
王濛揣手笑道:“不错,我昨日才回到建康,今天特意赶来的。真长知我,一如我知真长。路虽远,也能勉为其难,陪真长走上一趟。”
二人彼此看看,重逢之喜跃于形色,相携行在路上,宛若少年时出游四方。
“出游可有新鲜经历,与我这旧友叙叙?”
“当年分别时,你说得倒是不错:天下并无新鲜事,问题总是大同小异,只是披了不同的壳子,叫人混淆。愚弟彼时没能触类旁通,等发觉时,走都走了,便当做游览山河,也算有些收获。”
“此番回建康,要待多久?”
“不走了,该出仕喽。”
一早得到谢家将人送回的承诺,母亲在卧房布置着沐浴更衣的物件,刘姝便等候在家门口。远远看到谢家车马驶来,还以为是兄长刘惔回家了,未及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