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宸殿出来,蔡玉集便跟着兰烽追出来。他屏退左右:“夜深了,陛下让老奴送兰驸马过了东华门。”
兰烽眸色微动,行了大礼:“有劳蔡都知。”
一路兰烽握着刀,随着蔡玉集的步子徐行,并不主动开口。走出一段路程,蔡玉集终于道:“陛下说,兰驸马长得不像兰知州,我看,性子也不像。”
兰烽抱拳:“父亲持重,在下差远了。不过,父亲有幸与蔡都知有过交情吗?”
蔡玉集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兰知州都要抱孙子了,当年他进士一甲第一名,老奴呢,差点儿,是三甲第十二名,同进士出身。”
兰烽动作一顿,蔡玉集当年竟然是科举出身,那为何……?
蔡玉集将他脸上的诧异与掩饰收入眼底,却依然慢悠悠地:“雷霆雨露,不过帝王转念。老奴在工部方当了差,便被家人牵连。死了倒也罢了,还偏生我去了子孙根,入宫做中官。”
兰烽喉结滚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蔡玉集道:“不过这都是先帝在位时的事儿咯。陛下惜才,一步步将我提上来,无以为报啊。陛下性子软,心里总是惦念着旧人,景延的事,他也是没办法,你莫要怪他。”
兰烽晓得他总算绕到重点上了,点头道:“不敢,我们一家子,都明白陛下定然有苦衷。”
蔡玉集满意道:“景延性子太烈,做事偏执的很。做京官时暗中开罪了不少重臣,只是他雷厉风行、功勋压身,又有陛下恩宠,旁人也说不得。待他殒身,朝中看不惯他的人,都想落井下石。”
他怜惜地看着兰烽,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朝中重臣,有谁敢说自己手头干净的?即便是老奴也不敢,他们以己度人,构陷景延,已经算是明面了。还有不少人,在他手上吃过大亏,想着伺机报复你们。陛下对景延脾性岂会不知?他知道兰家经得住查,默许抄家是为平众怒,亦是为了保护你们,还望兰驸马能理解陛下一片苦心啊!”
兰烽身体发冷,他没有深想到这一步,如今听了,又觉得合情合理。可是抄家之辱,阖家那几个月受的苦,又岂是几句话说得清楚的。
两人一时无言,行至东华门附近一处空殿,蔡玉集见他神色动摇,干脆拉他到殿墙死角处,给他行了大礼:“还有件事,蔡某冒死来嘱咐驸马。”
兰烽赶紧扶他起来:“蔡都知!”
蔡玉集提着风灯,又四下张望了一番,他声音极低,兰烽揽着他的身子,感觉他整个人轻微打着摆子。
“陛下龙体……十分欠佳,”他喉咙哑了,带着一丝哭腔:“自打陈将军丢了环州那几块地,朝中大臣又各执一词,陛下日日惊惶,夜夜难眠……”
“即便捷报连连,如今也恐怕积重难返……”
兰烽心中大震:“可当真?”
蔡玉集道:“若非为了社稷安稳,老奴岂敢妄议龙体?如今太子年幼,皇后虎视眈眈,今后福嘉殿下恐怕要担重任……还望驸马一切早做打算。”
兰烽阖了阖眼,剑眉紧拧。星夜的凉意止不住地往骨头里钻去,他亦向蔡玉集行了大礼:“蔡都知今日之言,在下铭感五内。”
等他回到公主府,天色早已泛白,他怕打扰福嘉休息,干脆在客房讲究了几个时辰。等婢女来说福嘉起床梳洗了,才允她们通传。
福嘉一听说兰烽回来了,头也不梳了,穿着素白的中衣,赤脚踩着绣鞋便打了珠帘出来。
兰烽站在院子里,已经换上了福嘉为他新裁的衣裳,穗穗捏着木梳跟在后头。
福嘉火急火燎走过去,头发还披着,眼见兰烽英英玉立,一下子眼眶便红了:“怎么早上才回来?阿耶留你夜宿了不成?”
兰烽薄唇轻抿,嘴角上扬:“有些事去办了,让殿下担心了,是臣该死。”
福嘉向来不会追问这些,听他这样说,便知道的确有事,她嗔道:“不许死。”
两人进了主屋,福嘉才坐下来,让穗穗继续梳头发。
没有片刻,穗穗心直口快道:“驸马要不往这边儿坐坐吧。”
兰烽:?
穗穗道:“您这位置,殿下看不见,总要偏着头,奴这发髻梳出来也是歪的呀!”
福嘉猝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她打岔道:“对了,你的宅子修的差不多了,你在家里歇着,我去帮你看看。”
兰烽道:“我已经歇过了,陪你一起看吧。”
福嘉睨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反对,应道:“那就吃过午茶一起去,我后院儿有些事,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