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的军阵。
此刻,白懿行望见前线残兵尚在抵抗,旋即便令麾下士兵变换阵型,以数百战车为左右屏障、其上悬挂潮湿的帷幔草席抵挡箭矢火药,军中步兵在战车后结成方阵,手持长槊盾牌缓缓向前推进,而随行而来的轻骑兵则纵马游走于战车阵四方作为策应。战阵结成后,白懿行再发号令命前线残兵由两翼撤离,而荆州军此战的主力乘隙由中央突入前线,与昭国骑兵猝然交锋。荆州军借着战车阵与重甲,化去了昭国骑兵面对步兵方阵时的优势,而此处平坦的地形更是同样地令战车阵横行无阻。
战车的轮辐隆隆地碾压过原野之上青葱的草木,将冲锋而来的先头骑兵猛地撞开,而战车间隙中刺出的长槊更是借着冲力直直刺入马匹的四肢与腰腹,马上的昭国战士瞬息便被惊惶的战马掀翻落地,旋即又被滚滚冲撞而来的战车碾入了巨轮之下。后方的昭国副将疾呼着命弓箭手放箭,而那密密匝匝的白磷箭雨在半空中擦出一道道明艳的火光,却终究又无力地挂在了战车的帷幔之上,连那一点星火也在潮湿之中颓然熄灭。
一时之间,两军相持不下,郊野上是一派人喧马嘶、血肉横飞的光怪陆离,而天穹之上霞光渐隐、浮云蔽日。待到傍晚时分,双方仍旧陷于鏖战之中难分胜负,天幕上堆叠如浪的阴云却已翻滚如灰色的浪潮,而西北方猎猎的风声也携着潮湿的水汽呼啸而来。
天光一寸寸地暗了下来,黑夜悄无声息地侵染着天穹,直至最后一缕亮色也被吞没时,两军阵中已挑起了炬火与夜灯,照得襄阳的郊野通明如昼。
正在双方苦战僵持之时,背面的沔水河岸却忽地也有火光冲天而起,在连绵不绝的西北风中吞吐着烈烈的火舌,顺着风向缓缓地席卷着野外的草木。
见得后路火光突起,昭国骑兵的攻势亦是有了片刻的混乱,荆州军乘此时机再次推进战车阵,将对方的军阵撕开了一道更深的口子。而昭国骑兵的将领们也旋即下达了命令,在沉郁激昂的号角声中,昭国骑兵们纷纷高声呼喝着再次结阵冲锋,大有背水一战之势。
而此时东面湍急的沔水之上,有数十点幽幽的灯火在夜色阴影中急急逼近,又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辰,方可看清是十余艘舽艭正顺流疾行而下,而船上已密密层层地列起盾牌,□□的箭镞在盾牌的间隙中泛着点点寒光,如天上的星子,又如幽冷的眼眸。
舽艭本是吴越之地的士兵常用的一种战船,其船身较之寻常的楼船、艅艎等更小,因而在水路作战中也更为灵便。这一处原野本就毗邻折行的沔水,此刻舽艭战阵逼近此处,原野之上的昭国骑兵便大多落入了□□的射程之内。
“放箭!”
领首的舽艭战船之上忽有人冷声高喝,继而战鼓雷动、箭矢齐发。
霎时间飞箭流火,密密匝匝兜头罩下,好似云翳之后的星河一瞬倾泻,直直落上昭国骑兵的头顶。
天色昏昧,杀气自地表凛然升起,和着空中经久不散的血腥味,犹如一汪由热血与金戈汇成的海洋。
——
在北岸昭国主力的断续支援之下,城郊的这一场恶战持续了五日。直到嘉安元年四月二十六,因两三天来连日的阴雨,沔水水位不断上涨,昭国北岸答应的支援也在应对巡航的舽艭之时渐渐力不从心。直到此时,几乎战至力竭的昭国骑兵得了白崧的口信,方才且战且退,收拾残存的木筏羊皮,向北岸暂退而去。
白懿行毕竟仍顾忌着昭国主力军的实力,故而也命人传信沔水之上的谢长缨,就此留下了战船战车与三千士兵固守原先的堡垒,而后各自向西退回荆州军主营,再议后事。
当指挥此战的昭国副将在北岸大营的主帐中一面请罪,一面将荆州军的水陆战术一一复述出来时,端坐主位的白崧不觉幽幽地一叹,取过一旁的佩刀,在沙盘之上划出一道轻浅的痕迹:“先帝曾言,宁朝仍是天下正朔所在,如今看来,果真是不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