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安六年四月下旬,昭王姜曜在得了台城诏令应允后,旋即领湘东郡兵马两万北渡江淮。至四月二十八,其兵马便已渡过淮水,行近铚县玄朔军大营。
消息传入营中时,谢遥已然于营中奔走着召集谢氏亲兵,而谢长缨正与谢迁最后核对着此次北上出征的兵马调动。
“一千五百轻骑,八千亲兵精锐,另有战车百乘,大弩百张,艨艟斗舰百艘……”谢迁依照条目一一核对至此,不觉抬眸问道,“知玄究竟打算如何作战?对于大宁而言,一千五百轻骑已不算少数,但你偏偏又调动了如此数量的水师随行。”
“此战原本便已是深入敌境,若仅仅以南方轻骑对战高车具装重骑,岂非自取灭亡?如今南风已起,正宜令水师乘风北上,步骑水陆配合作战。”谢长缨笑了笑,又道,“我可信不过那位‘昭王殿下’啊……此行不过是想借他的声势挑动昭国境内的异心之人,以求乘乱进军。”
“此人行事无常、重利轻义,即便当年朝廷留下他便是为了今日,也未免太过冒险了些。”谢迁放下手中的文书,轻轻摇了摇头,“即便不论这些,我也怀疑,以他一方之力,是否便能进一步搅乱中原局势?如今洛都看似布防空虚,实则在长安、晋阳、汲郡三地皆有兵力,很像是……诱敌合围之势。”
“我自然看得出其中的玄机,但关东的变数,可没有那么简单。”谢长缨轻嗤一声,“萧望之至今按兵不动,不正是在等待我们进军么?我可不信,他私下里与那位假借大宁之名的辽西王全无瓜葛。”
谢迁凝眸斟酌着这番言语,似乎心下仍有几分担忧。然而不待他再说些什么,帐外便有号角声沉沉而起。他轻叹一声,率先取过文书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去清点战车舰船。知玄,你……”
“想必远书也已集结了北上的步骑将士,我正当去校场之上点兵。”谢长缨了然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亦是笑着起身,“此战至关重要,我为主将,总该鼓舞一番士气。”
“……嗯。”谢迁也不再多言,略一颔首,与她一同走出了主帐,自向河畔而去。
彼时帐外熏风猎猎,耀目的天光了无遮拦地倾洒而下,将草木军帐都辉映得熠然如新,好似也都在翘首等待着今时今日。谢长缨不觉抬手遮了遮眼,在一瞬的晃神过后便已凝眸抿唇,按住腰间的环首刀,径自向着校场的高台快步而去。
往日里的校场最是开阔,此刻却已是枪戟刀剑列阵如林。一万步骑兵静默地立在初夏的熏风中,身侧战马嘶鸣,蹄声错杂,更远处的方阵之后,有公牛并列拉着堆叠了弓弩铁盾的辎重大车。而在他们的头顶,墨色的旌旗随风卷动,如此起彼伏的纯黑波涛招展于铚县的郊野之上。
立于高台之侧的谢遥将将听过一干裨将禀报各方阵列中的境况,回首时便望见谢长缨按着佩刀趋步走来,一身白袍银甲于清透的日光之下凛然生辉,而红巾迎风翻飞有如血色泼洒。她含着极淡的笑意微微翘首,天光云影便也在她的眼眸中糅合流转,化作一泓令人难以逼视的明锐锋芒。
谢遥仍是自如地笑了笑,如往常一般向她行礼:“知玄,各方步骑辎重均已集结,只待你陈词发令了。”
谢长缨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他跟上自己,而后便当先拾级登上了校场的高台。
高台之上的风声尤为喧嚣悠长,谢长缨自此极目远眺,便可望见天际横亘的睢水正泛着粼粼的碎金,更远处的山川莽莽苍苍,直向目力所不能及的故都洛阳绵延而去。
而在她的身侧,礼官已备好了酒水,士兵手执木槌,只待下令之时叩响北上出征的战鼓。
谢长缨也不过是默然了一瞬,随即沉了沉气息,向着台下的将士扬声道:“诸君,大宁之土,一寸一毫,皆前人旌霜,先祖履血。而今半壁沉沦,海内崩裂。逆胡焚城据地,残虐黔首。诸侯投袂忘履,讨之已晚。以致帝乡忽为戎州,冠带奄成殊域。天下流离,实所共鉴。此诚百年青史所未闻也,吾辈何颜于世?”
玄朔军中所募将士原本多为南渡之时破家南逃的流民,此刻听得谢长缨这番话语,大多便又忆起昔日流离失所之旧事,一时之间,面上或是愤慨,或是黯然。
谢长缨环顾一番近处将士的神色,在片刻的停顿过后,便又凛然道:“荡荡中原,煌煌□□,当在狼居胥下,在燕然石前。岂容蛮夷侵凌肆虐?岂可偏安东南一隅?诸君自中原避祸于此,当知高车胡马一日嘶风于河洛,则江淮南北一日不宁。天下纵安,忘战必危,何况此危急存亡之时?覆巢之下,功名尽散;胡骑之间,亲朋俱丧。为奴则死,为战则生。”
不少年轻热血的将士已为这番话所感,此起彼伏地高声附和起来:
“为奴则死,为战则生!……”
“岂容蛮夷侵凌肆虐!……”
“岂可偏安东南一隅!……”
而立于前列的一众将领亦是对那一句“为战则生”深有所感,大多已凝了面色,默然颔首。
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