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见群情已动,便话锋一转,又将语调扬起了些许:“高车索虏亦非百战不殆之师。君不见去岁寿阳之战,勍寇望之而土崩;方今幽燕首义,中州应之而席卷。今时今日,正当系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以端拱。谢某虽为驽钝之才,于此西平巩洛之际,亦有三拜。一拜,祭中州百姓丧乱流离,萧条涂炭;二拜,请诸君共我长驱破敌,光复故乡——”
她说到此处,便神色肃然地面向全军、面向北方,端端正正地行过两次大礼。
台下的将士们亦是为这番话语所感,在热烈的气氛中齐声呼喝起来:
“长驱破敌!光复故乡!……”
而谢长缨待到他们语声暂歇之时,方才又道:“待克复旧都,方有三拜:愿同凯旋之军,共拜华夏故土。今日北伐,当怀舍生之心,昂取义之志,成封侯之功。以我辈之犁,铸我辈之剑,复我辈之土!”
到得此时,校场之上的将士们已尽皆鼎沸。他们扬起手中的长戟挥舞着,此起彼伏地扬声应和:
“以我辈之犁!铸我辈之剑!复我辈之土!……”
谢遥虽亦是与其他将领一同拔刀而誓,此刻却是罔顾四面八方浪涌般的呼声,不着痕迹地微微侧目,果真也从谢长缨的眸光中望见了与那番激昂的话语并不相称的极致冷静。
正与他自己眼中的冷静相似。
在这片山呼声中,谢长缨接过礼官递来的酒碗,仰头饮尽后猛地摔在了地上。
一旁手执木槌的士兵扬起臂膀,叩响的第一声战鼓也正与酒碗清脆的碎裂声一同响起。
鼙鼓声层层叠叠,如千层海潮奔涌四散。谢长缨侧身看向台下长阶时,却见苏敬则不知何时也已在谢迁的引领之下来到了校场。他拾级登上高台,绯色官服的广袖在初夏的烈阳之下临风鼓荡,而冠带青绶随几缕墨发翻飞扬起。
在登上高台的最后一级阶梯后,苏敬则亦是驻了足,只是遥遥地向着谢长缨得体地行了一礼,微笑道:“谢将军,湘东两万兵马已至城北,艨艟斗舰亦皆于睢水渡口待命。”
“好。”谢长缨挑眉一笑,转而看向了一旁击鼓的士兵,朗声道,“传我之令,一万兵马整兵向北,待与湘东援军会合后——溯流行军,直取睢阳!”
鼙鼓应声转急,而高台之下,将士们齐齐扬起手中的长戟,高声应和:“直取睢阳!”
谢长缨按刀转身,当先踏着隆隆如惊雷的鼓声,跨步向台下走去。而在与高台旁的苏敬则擦身而过时,她脚步未停,却是略微侧了侧首,似审视又似戏谑地瞥了对方一眼。
苏敬则微微垂下眼眸,一贯优雅自如的微笑亦是加深了些许,在二人错身的一瞬低声开口:“多日不见,谢将军蛊惑人心的本领又是见长。”
谢长缨挑眉,在台下将士们怒涛巨浪般的呼喝声中略微驻足,含笑还击:“苏侍郎此言差矣,今以数万之兵北征数十万索虏,士卒若无勇烈之气,当如之何?我为主将,若徒有勇烈之气,当如之何?”
“此战不易,却仍有可乘之机。成败一念,谢将军慎之。”
“这是自然,苏侍郎拭目以待便是。”
苏敬则含笑不语,而谢长缨亦不再于此多做停留。而直到谢长缨行之已远,他方才缓缓转身,与随行而至的谢遥一同走下高台的长阶,翻身上马,直向北方的青山长河而去。
——
嘉安六年,姜曜以本朝大乱,求立为昭主。明帝纳之,遂以长缨为假节,命永嘉郡侯为监军,送之还北。四月末,谢氏发自铚县,进拔荥城。
——《宁书·列传·谢长缨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