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周燕珠和两个女儿频频驻足,东看看,西瞅瞅。前头引路的婆子时不时回头等她们,心中纳罕:这锦乡侯府的姜夫人,今儿莫不是要把咱府上的门垛子踩坏吧?这莲步也太碎了。
周燕珠等人走到一处门楼,仰头看那匾额上写着“文登吉”,乃是先帝御笔,便想拉着两个女儿细品这字。怎奈胸无点墨,周燕珠道不出所以然,只得问那婆子道:“齐家崇文,如今大少爷和二少爷可是下过场,考过恩科了?”
那引路婆子瞧出来了,姜夫人借故在那里转磨磨,尽问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别是一心等着谁吧?她嘴里应着“是”,打心眼里却把这位侯夫人瞧轻了。
果然不一会,便听到英马府马车隆隆而至。周燕珠心头一喜,不但不回避,还领着两个女儿退至门柱一侧,翘首引颈。那引路婆子没法儿,只得陪着在门旁垂首立着。
英王府的马车,直驶进了齐府二门。两个内侍先跳下车,捧了马凳,躬身等英王下车来。
英王赵钰与他四哥那位“黑面王爷”不同。他的长相并没有赵简那般般咄咄逼人,显得平和中正许多,却也是面如冠玉、温润如风的一个人物。
英王下车后,竟回身亲手搀了王妃下来。
原来,英王竟是与王妃同乘而来。只见英王妃扶着英王的手臂下了车,她身穿一件真紫色折枝花纹的濮院绸褙子,头上是珍珠发箍,耳中坠一对莲米大小的南珠,其余再无赘饰。
周燕珠瞧见她,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那英王妃倒不是病弱,只是相貌极为……只见她脸圆如盘,体格臃肿,皮肤黝黑,唯余闪闪发亮的,是一双豌豆大的小眼睛!
没想到英王如此神武英俊的一个人,竟娶了个“黑胖”作王妃!
姜云萍见到英王妃如此模样,竟气得胀红了脸——若是个姿色超过自己的女子倒也罢了,偏生如此灰容土貌、不堪入目!
为何英王要舍了珠玉,取了瓦砾?她恼得直想跺脚。
这世间,其实人与人之间自有缘法,相遇相惜,无缘无由。只不过是周燕珠和她女儿之流,看不通透罢了。
来贺寿的除了英王妃,还有忠毅侯府的世交和公侯诰命。众人入富厚堂给齐老安人拜了寿,又按次入了席。
饭罢,英王和王妃便辞过,众人移步更衣吃茶。沁芳斋早有鼓乐之音传来,那边搭了戏台,请了佘家班的名角儿堂会。诰命夫人们便商量道:“我们在这儿坐着闲话,姑娘们定觉得闷了,让她们看戏吃果子去罢!”
姜云萍和姜云锦早巴不得看戏去。几家相熟的小姐便由齐家两位姐儿齐元蓉和齐叔萱陪着,相约而去。
至沁芳斋,只见戏台上悬灯结彩,人头攒动。有小丫头子捧了戏单跪在帘外,请众位小姐点戏。
在座的有黄阁老家的两位小姐、宁国公花家的二小姐、锦乡侯姜家的两位小姐。几位小姐来来回回谦让一番,却是齐叔萱这个东道主自己抢先点了一折《拷红》,掷到回事媳妇托着的茶盘里。
齐叔萱今年虚岁十二,还是小孩子心性,几位小姐都没有怪齐叔萱失礼,她姐姐齐元蓉却是狠瞪了她一眼,碍着人前,没有出声责备。那回事媳妇儿也不敢言语,将戏单用茶盘托了,躬身退出帘子来。
几个小戏儿准备那折戏去了。这空档儿里,齐元蓉唯恐冷了场面,忙招呼诸位小姐喝茶吃点心,道:“今日真是托了各位姐姐妹妹的福了,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得见英王妃娘娘呢……”
宁国公家的二小姐花亭君微笑道:“我们这是托了齐老安人的福!方才见了,才知英王殿下为人谦逊内敛,有礼有节,不愧是皇上爱重的……”
黄阁老家二小姐便兴兴头头地道:“说的是!你们别看那英王妃身材臃肿,品味可不俗呐!细看了她戴的那珠子没有?能照出人影儿来!特别是身上那件真紫色的濮院绸褙子,绣工极细,肯定不是一般府上的针线房能做出来的!”
姜云萍早前跟母亲说了,逢人如若不问,决不主动提起云嫣的事,可现下她却故意往云嫣身上引,幽幽道:“若说绣工,我家大姐的刺绣活儿也是一等一的。只可惜,她如今再没有绣的心思了……”
齐叔萱是个机灵鬼儿,记性还特别好,闻言立刻奇道:“咦,你家还有大姐?不对啊,她不是三年前死了吗?怎么起还死回生了?”
齐元蓉见她说话造次,忙打断她:“小孩子家家,浑说什么!嘴巴怎还没有把门的?”
姜云萍还没等人说完话,看了看齐家两姐妹,心中一酸,将手帕捂住胸口,那眼里就盈了泪,声音早已岔了:“你们是不知道,我家大姐是个苦命的……前些年,因为病重送到乡下将养,依着道士的法子,立了衣冠冢解煞。可这样病好了,又落下了别的病根……”
姜云锦忽听她二姐这样说话,竟有些发懵——这原不是她娘交待她们说的——也不知道她二姐接着要说什么,姜云锦竟有些担心,只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二姐的嘴巴。